王家宇知道全身而退只是遥不可及的白日梦,只是他再也不敢冒任何风险了。他无法忍受杜以泽对王田田下手,就像杜以泽无法忍受他对李明宇下手一样。同样的情况、同样的威胁之下,两人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杜以泽从之前的“无所谓”到对王家宇进行了几乎致命的打击,而王家宇则向上头递交了辞职申请。他想要带着王田田离开,为了杜以泽的人头而将王田田置身于危险之中,他终于意识到这不值得。
“那您有什么高见?”王家宇掀起眼皮看他。
林生严起身走到水池旁将水果刀洗净,重新收回床头柜里,再度在椅子里坐下,自嘲地笑笑,“我一介俗人,能有什么高见?”
“林老板,您就别跟我打哈哈了,咱们还是开门见山——”王家宇一语中的,“你那儿藏了颗地雷,你说我该如何与他并存?”
“既然已经踩到地雷,只要你不挪脚,它就很大程度上不会炸;如果你没有能压在它之上的东西——王局长,等到那一天,情况就很难说了。”
王家宇想到了王田田,淡淡地说,“我不能冒险了。”
“您可别嫌弃我说话不好听——”林生严笑了笑,看起来还真像是十分真诚地给出建议,“你的仇家可不止他一位。你带着个小孩,别说各类科技尖端了,到时候你连自家门口的电视监视系统都进不去,这还不叫冒险?”
王家宇望着床角没有说话。
林生严趁热打铁,“既然你的重心是小孩,你就把家搬到你们的基地里,平日里雇人接送,实在不行还可以请私教。对了,现在不也挺流行网上课程吗?”他似乎看出王家宇的担忧,意味深长地说,“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嘛。”
在他看来,王家宇辞职实在是愚不可及,相较之下杜以泽则更令他难以理解。根据医生的诊断,杜以泽是在极近的距离内受到了枪击,而对于嫌弃最大的李明宇,林生严曾经在对方即将坐上长途客车出逃的时候询问过杜以泽的意见,杜以泽却没有选择杀掉他。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林生严走出医院时,正午的阳光都柔和了许多,轿车已经开出停车场,停在马路边静静地等候他。司机一路开回了他最爱的方正雅致的院落中,下车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朝一间客卧走去。客卧门口守着一名男子,见到林生严过来,他侧身为他让路,同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林生严听完后,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外头艳阳高照,里面的窗帘却关得严实,室内的温度甚至比走廊的还要低上许多,屋内因为长期没有开窗通风而弥漫着一股不好闻的味道。床上隐约躺了个干瘪的人,对于林生严的“破门而入”毫无反应,要不是因为林生严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他差点以为床上放了个硬邦邦的尸体。
“你还要躺多久?”
林生严垂头看向床上的人,他发现杜以泽似乎是睁着眼的,可或许是因为没有光线,他双目无神,两颗眼珠就像被固定死的粗糙的黑色木珠。
第88章
杜以泽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同样消失的还有他的睡眠,他时常陷入片段式的睡眠之中,多半是因为身体上的不堪重负,往往不到一刻又会醒来。短短十来分钟的睡眠经常让他以为自己昏睡了半天。他像往常一样,睁开眼就去摸床头的止疼片,却发现药瓶已经空了。
门口守着的人随时有可能敲门进来送饭。林生严说了,别让人死在这儿,晦气。他嘴上说着嫌弃,倒也没真把杜以泽赶出去。杜以泽只能偶尔靠饭点推测外头的时间,他的味觉似乎也消失了,吃什么都吃不出来区别,手术后更觉得味同嚼蜡,每天送进来的餐盘几乎都被原样拿走。
杜以泽躺在铺满尘埃的水泥地上时,就已经默认无法逃避衰落的命运。李明宇大约会将位置通报给警察局。出于本能,他翻身朝驾驶座爬去,当他一只手捏上方向盘,准备关门时,他忽然撇见被他扔在不远处的龙形玩偶。
龙被血染成鲜红,也把他的视线染红。他只得又从车上下来,竟然也没想到要先拿驾驶座下的止血带,仅靠着两只手支撑地面,半蹲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动。走到一半他便觉得眼前发黑,耳旁嗡嗡地鸣响着,犹如被重锤击打太阳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前半生的拼图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但大多是破碎的空白。他像个半路寄居进这具身体的灵魂,永远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他在原地瘫倒。实在是够不到那条龙了,够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手枪硌在腰上,他拔出来握在手中,扣上扳机,准备在警方到达的时候多拉几个垫背。
时间的齿轮一刻也不停地向前碾压,秒针滴滴答答,作为永不停息的背景音,又像是即将结束的倒计时。杜以泽望着灰黑色的天花板,恍惚中看到三尺之上的神明冲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似乎听见不远处响起的警笛声,却突然被什么激怒似的,伸手朝上方的虚空一连开了许多枪,直到弹夹空空,只剩下扣动扳机时的“嗒嗒”声。他愤怒地喘着气,接着将手中的枪朝上方甩了出去,而对方刀枪不入,永远保持着低头俯视的姿势,就像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原来仅仅一颗子弹便能将他击溃。在它面前,杜以泽觉得自己只能算得上是一具玩偶,被组装,被训练,人生之于他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他不该拥有思想,不该拥有七情六欲。谁叫他非要挑战这一行的禁忌、底线,现在报应来了,轮到他了。他控制过那么多人的生死,到头来也没能主宰自己的存亡。现在弹夹空了,到时候他只能被五花大绑地捆走。无法选择生也罢,他甚至没有机会选择了结的余地。
意识仅存的最后一刻,杜以泽没有等到死神的镰刀。这大概是上天开的又一玩笑。
林生严的人听到边界线传来的枪声,立即将此事报告给他。林生严一看到几乎陷入休克状态的杜以泽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首先让人搜寻王家宇的下落,命人将他送到对面的医院去,然后才顺手拉走了杜以泽。
这是林生严的怪癖,他喜欢卖人人情,广交“朋友”总不是坏事,尽管杜以泽这一招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好在他及时赶到,力挽狂澜,反而因此拉近了自己与王家宇的关系。
王家宇因为救助及时,鬼门关里逛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基地去了。杜以泽却没有那么好运,他的膝盖的骨质结构被完全破坏,半月板直接被击碎,头三次手术全都失败。第四次手术中,医生为他做了膝关节置换。
医生并不知道杜以泽的“职业”,只当他是在地盘争斗中倒霉受伤的小喽啰,“患者得做好长期康复的心理准备。”并信心满满地表示,“以后得少爬山、走楼梯,绝对不能做剧烈运动!可能会有持续性的疼痛——没事,我给你开一点止疼药。一定要做好康复训练,还是有希望恢复部分功能的。”
医生已经在那一刻宣布了他的死亡。
杜以泽将床头柜上的空药瓶朝墙面扔去。他不想叫人拿药,他谁也不想见,尽管膝盖关节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就像有人拿着镐锤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从他的伤口扎进、拔出。他在床上缓慢地翻了个身,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一手握住靠在床头柜上的拐杖,摸黑走向浴室。
前几周他没有做任何康复训练,已经错过了最佳恢复期。
杜以泽时常会觉得一直这样躺下去也不差。现在没人再能追杀他,他也不需要再杀人了。他可以静静地躺在这里,感受自己器官的衰败,和身体的腐烂。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却让他觉得亲切又富有安全感。原来他也不会再感到恐惧了。
拐杖撞击地板发出规律的碰撞声,走到浴室的门口时杜以泽忍不住靠上墙壁喘气。上一次吃止疼片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来。明明已经极少使用那只腿了,今天他却感到膝盖格外疼痛。他靠在门框上寸步难行,太阳穴跟着突突直跳,额角直冒冷汗,只能用肩膀与手掌撑在墙面上往里挪动,却不小心用肩头顶开了浴室里的灯泡开关。
微弱昏黄的灯光简直比三伏天的烈日还要刺眼,杜以泽两个月没有见光,只觉得眼眶干涩又刺痛,忍不住背过身缩起脖子,倾斜着身体倚上墙壁,摇摇欲坠,就像一只畏光的蝙蝠。
等他适应了光线,男人的虚弱与颓丧顿时印入眼帘。镜子里的人颜色憔悴,身材瘦削,握着拐杖的手背上耸起根根分明的青筋,犹如爬行的蜈蚣,裸露出的一只膝盖上布满增生与缝线。他只看了镜子里的人一眼,便弯下腰干呕起来,可惜他什么也没吃,干瘪的胃努力搅动翻滚,最后只挤出几滴苦涩的胆汁。
杜以泽的脸涨得通红,眼眶因为干呕而湿润,他突然摇摇晃晃地向镜面走去,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咬牙切齿地朝镜面砸去。
镜面仅裂了条缝,更显得其中的人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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