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见他们走近,身子愈发抖若筛糠,面色更是一片惨白,因着心虚而全身无力,手脚并用却竟是爬都爬不动,当下便调转身子朝二人跪下,连连磕头,边磕边哭。
“老爷夫人,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贪图财物做了帮凶,可是老奴年年都给您们烧纸钱的,您们要找该去找二老爷二夫人呀!求求您二位放过我吧!”
盛黎和夏添听得都是莫名其妙,二人见那老妇人哭号得几乎背过气去,倘若再哭下去只怕要当场殒命,无奈地伸手去扶。
那老妇人磕头间隙瞧见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竟是怕得连头都不敢抬,只仍旧哭诉:“老爷夫人,我不过是贪财,罪不至死呀!是二老爷!是二老爷动的刀子,二夫人下的药!我不过是望风,我这些年活得也不敢见光啊……”她又急又怕,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竟然就当场晕厥过去。
“这……这怎么办?”夏添愣了,看着瘫软在地的老妇人颇有些为难。
他们如今特意改换装扮出门,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宜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可要是真把她扶出去,两个年轻人架着一位晕倒的老妇会引来多少目光尚未可知,但如果就把人丢在这里不管,竹林夜晚寒冷又人迹罕至,他们本就是为了避免与人相遇才特意选的从竹林过,再看这老妇衣着单薄,倘若就这么丢在竹林里,只怕会出意外。
盛黎思忖片刻,道:“夏夏,你把她放到竹林边,我去引一个沙弥过来。”
夏添点了点头,裙装不便行动,他就撩起裙摆塞到腰带里,又把宽大的袍袖挽到肩膀上,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手臂,双手从老妇腋下穿过,发出“嘿呦”一声,弓着腰将人使劲往后拖,半点没有“端庄贤淑”的模样。
盛黎回头瞧了一眼,正好看见小狐狸双颊鼓鼓的模样,不由得失笑,然而下一刻视线余光扫到若隐若现的一抹翠绿,他神色一凛,几步走回去,抬手制止了夏添的动作。
“怎么啦主人?”夏添看了看,自己也没把这老妇人给拖坏,怎么就不拖了?
盛黎拉开这老妇人的衣襟,示意夏添看她脖子上带着的一串碧玉项链。
“好漂亮的翡翠!”夏添眼睛一亮,继而奇怪地喃喃道:“可这人穿着瞧着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衣角还有补丁,为什么不卖了翡翠换衣裳,还做着这样的苦活儿?”
这老妇人双手粗糙,面容亦是饱经坎坷,撞见他们时手里还提着一篮浆洗好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自然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得到这样一串翡翠项链。
在小狐狸心中,衣食住行是四样很重要的东西——当然,饲主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填饱了肚子,当然也就要穿上保暖的衣裳,翡翠再美也不过是死物,没有什么珍守的必要。
“难道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见盛黎不说话,小狐狸又猜测起来,好比饲主送他的一缕发丝,被他藏在一个漂亮的小锦囊里贴身放着,那就是他最重要的宝贝,要是在他快冻死饿死的时候,别人告诉他这缕发丝可以换食物衣裳,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盛黎细细转动那串翡翠珠,说道:“这东西和丞相夫人的一模一样,据说是盛家媳妇才有的。”他依稀记得丞相夫人十分爱重那条翡翠项链,每每有什么重大场合才会穿戴出来,并且很爱炫耀那珠子上的刻字。
“那我怎么没有呢?”夏添小声嘀咕了一句。
盛黎被小狐狸这句话逗乐了,神色也放松了几分,下一刻他眉目一动,淡淡道:“找到了。”
他将翡翠项链从老妇脖子上取下,放到夏添手中,示意他去看其中一颗珠子。
那颗碧绿的翡翠珠上,用金线镶嵌了一个“盛”字。
夏添愕然,盛这个姓氏常见,翡翠项链常见,可在翡翠项链上用金线镶嵌“盛”字,却不那么常见了。
再一联想到这名老妇方才见到他们后怪异的举止,盛黎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人能帮他解开丞相府苛待自己的谜团。
有了那条翡翠项链,这名老妇显然不能就此丢下,只是生烟奁虽能置物,却只能容纳一些小东西,也不能把这老妇人装进去,倒是不便带走。
盛黎皱眉看了看那老妇人片刻,抬手掐上对方人中,夏添又去林子里找了些刺激性强的草叶,放在对方鼻尖转了转,那妇人这才悠悠醒转。
她甫一睁眼就对上了盛黎的脸,登时惊得又要大叫,盛黎扯过篮子里一件衣服堵在她嘴上,冷冷道:“闭嘴,跟着我们走,敢叫出声就立刻要你的命。”
老妇人瞥见自己的项链被夏添拿在手中,不知为何抖得更厉害了,她哪敢不从,此刻仍旧以为自己是遇上了索命的厉鬼,连挣扎都不敢,只是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起身数次都重新跌坐下去。
没多久,鼎云寺内出现了一家三口,因感染风寒而用轻纱敷面的老妇人被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紧紧搀扶着从侧门离开了寺庙,顺着山间小径一路下山,坐上了山脚下的马车。
待到被塞进马车内时,那老妇人终于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或许并不是鬼魂,可若不是鬼魂,那个男人怎么会与老爷长得如此相像,而这个年轻女子又怎么会是那样的打扮……她蜷缩在马车一角,闭紧嘴巴打量着靠坐在车厢内休息的夏添,又不时将目光投向正在赶车的盛黎,不过比起夏添来,她明显更害怕盛黎,视线不过触及背影都能被吓得一哆嗦,倒是益发让夏添确定这老妇人心中有鬼。
两人将她塞进马车后就没有再搭理过她,那老妇人也没有跳车的勇气,三人就这么一路回了别院,依旧是避开人从侧门进的院子,那自称“林婶”的老妇人也被带了进去。
这间小小别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居住,洒扫起居一应事宜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并无外人,此刻倒也方便了将林婶带回去,走到檐下时,林婶借着昏暗的光线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两人,目光在盛黎面上逡巡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问道:“大少爷……您可是盛黎大少爷?”
盛黎心中一动,淡淡道:“你还认得我?”
夏添则好似完全没有听见这妇人说话,自顾自把玩着那条翡翠项链,不时伸手摩挲那颗珠子上的嵌字。
林婶倒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的法宝,当即就又跪下了,道:“大少爷!您不能杀我啊,当初我也是被逼无奈,二老爷说,我要是敢透露一点风声就要我的性命,我也不想啊……”
盛黎将夏添的手握在掌心把玩,闻言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与夏添对视一眼,他冷笑一声,低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妇人,“不找你找谁?”
林婶心中有鬼,多年来一直担惊受怕,先入为主地认为盛黎今日会找上他就是因为查到了当年的事情,闻言果然被他诈住,急忙辩解道:“大少爷,当年您还小,不知道其中内情,林婶我不过是个把门望风的,大老爷他们喝下的那杯毒酒,是二夫人下的毒,我一个下人,拦也拦不住啊!”
盛黎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夏添也是为着那个可能的真相心惊肉跳——
盛丞相并非独子,他的父亲膝下还有一名庶子,只是多年前阖家出游时被山贼谋财害命,死在了异乡,盛丞相福大命大逃出生天,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死了也就死了,也不曾引起过什么波澜。
可倘若当年死的不是庶子,而是嫡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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