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看着顾尘眼里闪过的一丝焦灼的神色,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很浅很暖:“出了点意外。青鸾,给少主倒茶。”
“你知道的,本来商会的事儿不会闹这么大。”云染拉着顾尘坐下,跟她解释道:“我本意是挑起一点浪花,然后借此机会向皇上提出南下平商闹之乱。他跟我都是心知肚明的,就是看谁先让步,可谁知道,阁中不太平,有人不想我离开京都,不想我重掌探月阁的势力,想打乱我的计划,私下里跟皇帝通了气,皇上不愿意放我离开,他也害怕我离开京都之后,脱离了他的桎梏,就再难约束我,他怕我翅膀硬了,万一飞远了。”
云染的语气像是在跟顾尘讲述一件跟她本人完全不相干的故事一样,语气里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平静到近乎淡漠:“那人却并不知道,江南三省早就在我控制范围了,他自以为能平息的事件,因为我的迟迟不露面,反倒让人误会我如今处境艰难,如此耽误下去,商闹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如今的陛下也是骑虎难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我刚才看见鸳刀了,她是来送消息的吗?你有什么新消息吗?”
“不算。”云染拢紧了袖子,藏在手心里的东西被她紧紧攥住,朝顾尘带出一抹调皮的笑:“她来告诉我江南三省如今的情况,另外给我送点东西。顾尘,我该入宫了,你收拾一下,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南下。”
看着云染笃定的眼神,不知为何,顾尘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担忧,她一把拉住了云染的袖子:“你说、你说他不愿放你远飞,又怎么会答应你南下?”
“他怕我翅膀硬了。”云染挣脱了顾尘的牵绊:“那我就告诉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云染郡主的翅膀不会硬,她的翅膀早就断了,飞不起来,她这辈子都只会是皇帝的棋子,任由他摆布,为他卖命。”
“云染!”望着云染空凉的眼神,顾尘出声:“你、你……”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望着那人娇俏的容颜,又干巴巴的加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我是你的大夫,我跟你一起去。”
“宫里太医院的大夫几十上百呢。”云染笑:“顾尘,那是我舅舅呀,别忘了,他是我舅舅,他不会想我死的,你放心。”
死?为什么听云染轻描淡写的提及这个字的时候,顾尘心里猛的一抽,云染的语气太过轻松自然,她并不在乎自身的生死,看着人一身盛装转身离去的模样,顾尘甚至觉得,在她的人生中,也许“死”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种解脱。
用力地抓紧了桌角,顾尘皱眉,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是个大夫,对生死感知最为准确,从她第一次见到云染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她身上那种不一样的感觉,她不求死,可她也并没有多想活着。相处下来,顾尘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明明小郡主还挺向上的,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想着一统江湖振兴探月阁,怎么会有那种感觉呢?
可刚才,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顾尘再次从她眼里看到了,是悲凉的感觉。
第22章
入了宫门换了软轿,即便是丫鬟贴心的给云染多加了一件斗篷,也挡不住宫墙之内丝丝入骨的寒意,云染端坐在轿内,看着一道道高耸巍峨的红墙,望不见的尽头。她还记得年纪小小的自己,踉踉跄跄的沿着红红的宫墙走呀走,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离开的路,最后被哭哭啼啼的老嬷嬷带回了宫殿,面对一室的清冷,攥紧了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信物,彻夜难眠。
她要离开这里,不仅仅只是为了完成娘亲的未竟之志,她只是想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能好好的看一看湛蓝的天空。
软轿最后停在了一座宫殿之前,云染下轿,扶着小内侍的胳膊望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眼中的情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入了这宫墙之内,她脚下的路都布满了荆棘,一不小心就会被伤到鲜血淋漓,而每一步又都是她的必经之路!
挺直了背,发鬓之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略有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云染只觉得这步摇太重了,她不喜欢,好像在脑袋上顶了千斤沉甸甸的金子一样,看起来富丽堂皇,却压得她脖颈酸疼,远不如她平时戴着的青玉簪子舒服。
“郡主稍后,陛下正在议事,且等奴才先去禀报。”
云染微微颔首,皇家的规矩礼仪已经深入骨髓,只要进了这高墙之内,云染连呼吸都是按照嬷嬷的要求来,在这里,她不是自己,她甚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只是一个被刻意教导出来的,为皇帝卖命的棋子,一个顶着郡主头衔的棋子罢了。
一朵云彩随风飘来,刚刚好停在云染的头顶上,替她遮住了几许阳光,留下一片阴影。云染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憔悴神色,仿佛不堪重扰之下,难以支撑。
她知道皇帝想看什么,皇帝希望看到她的不知所措,就像儿时那般,看到她拿着探月令偷偷躲在宫殿里啜泣,那才是皇帝要的,他要一个软弱无能的探月阁主,一个唯命是从的探月阁主,当然这个阁主最好再病弱一些,而云染理所当然的符合这一切要求。
也只有这样,皇帝才能真的对她放心。
“云染郡主到。”老太监喊了一声,替云染推开了朱红色的巨门:“郡主小心些。”
云染身边的丫鬟十分麻溜的扶着人往里走,空荡荡的大殿里地上散乱着几份奏折,云染看到文相国跪在地上一语不发,而高座之上的皇帝一袭明黄色龙袍,脸上还残存着几份怒意。云染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跪下行礼:“给陛下请安。”
“染儿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你身子才好些,怎么能跪在地上。”高座之上的皇帝抬手让云染起来,呵斥道:“混账奴才,郡主身子不好,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地上那么凉,若是郡主病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小丫鬟一边磕头一边认错,眼看着额头上就是一块儿红肿,云染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也只能移开视线,藏起了眼中的情绪,她此刻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护得了这个小丫鬟?
“行了,滚出去吧。”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相国也下去吧,朕与郡主有话要说。”
“陛下!”文相国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郡主眼下正好在此,老臣斗胆再请陛下恩准,小儿无状,实非郡主良配,求陛下退婚!”
“文相国!”皇帝一拍御案:“文公子对郡主痴心一片,你是他父亲不成全这桩婚事也就罢了,三番两次来找朕要退婚,难道朕的云染郡主配不上你文家的尊荣不成?朕找你是来商量婚期的,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这婚事朕不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下月初一,这日子就这么定了!”
“陛下!”
云染动了动嘴唇,她没想到事态进展这么快,皇帝宣她进宫竟然不是为了江南三省商闹之事,她本意是想借此机会退婚南下,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一意孤行,看来便是南下这婚事也逃不了的。这不在云染的计划之内,袖中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她还是低估了皇帝对探月阁的掌控欲望,也低估了人性的贪婪程度。
“今日郡主也在这儿,老臣斗胆。”文相国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迹渗了出来:“当年长公主诞下郡主,无人知晓这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若非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这个秘密老臣定然要带到坟墓里去的!可、万不能看着陛下铸下如此大错,长公主九泉之下,怕是要饮我血啖我肉,求陛下收回成命,老臣愿以死谢罪!”话音落下,就要起身去撞大殿内的盘龙柱。
“拦下他!”皇帝一声怒喝,堪堪拦住了文相国老迈的腿脚,将人从盘龙柱下给截了回来:“文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不给朕说清楚,你就是一死也难辞罪!”
大殿之上发生的这一切瞬息而过,云染立在一旁感觉头有些晕,不知道是步摇太重还是她离了温暖的小窝身子有些受不住,这板板正正站了这么大一会儿,已经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刚才文相国那一举动如此烈性,到了让人莫名其妙的地步?就算是母亲相托也不至于如此吧?
母亲与这位老相国算是旧相识这个云染自然是知道的,但眼下看来相国话里的意思远比她知道的要深层次一些,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的深层次,云染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种可能,她才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郡主实乃老臣骨血,这婚绝对不能成,求陛下收回成命!”文相国以头磕地,血流了一脸:“当年之事,老臣不愿细说。可既然事到如今,也容不得我再三隐瞒。”
云染步子晃了晃,看着文相国多了三层重影,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位相国大人可能真如顾尘所说,对她母亲有点那什么了,不然何至于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爹?真是的,她哪来的爹?相国大人这谎话要怎么圆得回来?云染有些着急了,皇帝多疑,哪里会轻易相信他的话,招来太医,即刻就被戳穿,到那时又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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