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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弟子见到那人,纷纷抱拳喊道。

秦远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道:“方白,是你!你怎么成了沧澜宗的宗主?我师父呢?”

方白转头,看到一个身穿宽松白衣,黑发散披,眸如点翠的俊美男子。那男子眼神凛冽,气质尊贵,一派不可侵犯的仙君之姿,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魔君”这方面想。就算想到,也是拿来做对立面。

“宗主临终前将沧澜宗托付于我,所以我才成了沧澜宗现如今的宗主。”

秦远的脑子被“临终”这两个字给圈住了,在那两个字的重压之下,他的所有期盼都坍塌瓦解、淋漓破碎……

“你可知宗主临终前跟我说了什么?”

秦远嗓子发干,眼睛发涩,问道:“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见你一面,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问完这句话,秦远如鲠在喉,喉结上下滚动,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方白冷冷道:“宗主话还没说完,人就离开了。”

方白将秦远带到宋墨的坟墓前,“之前您一直想再看他一眼,现在我已将他带来。”

秦远环顾四周,忽觉熟悉。他指着那些梨花树和相思藤,问:“为什么这里会种这些植物?”还不等方白回答,他低头瞧见石碑边那把银枪时,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浑身一凉。

“这些都是宗主临终前要求的,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

秦远直直朝那坟墓跪了下去,他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道:“我知道。”他的手覆在石碑上,手指紧紧用力,指骨入碑,指节已然发白。

方白本以为“泪如雨下”是个夸张的形容词,却没想到真有人的眼泪可以像雨一样,连绵不绝,悄无声息。他望着跪地垂首,十指紧扣石碑的秦远,心中那被时间碎屑掩埋的伤口像被一场大雨冲刷,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

心脏不轻不重地痛着,像是脱离了躯壳那般鲜活脆弱。

方白扬起面庞,闭上了眼睛,然而泪花还是止不住的从眼角溢出。他心想:“宗主,或许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奇货可居的物品,值得你任用托付的属下。可你在我眼里……却是唯一的挚爱。”眼泪入鬓,悄无踪迹。

“我知道你并不高贵,我对你也并不敬畏。然而,为何我不敢对你有半点儿不敬?只因为我知道我本性丑陋,不敢污了你的耳眼,毁了你我间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方白心中轻叹,“贝贝是个好女子,我虽不爱她,但娶了她,便不会委屈了她。”

方白对感情的把控已经收放自如,他只是受秦远触动,稍稍缅怀了一番珍贵的过往,便收住眼泪,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如今,这地方就只剩秦远一人。

秦远痛哭着,声音嘶哑,“师父,你死了,我什么都没了……”

秦远哭的时候忍不住想:“倘若师父还在世,看到我哭成这样,恐怕又要说些例如‘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不流泪’、‘哭解决不了问题’这样的话。以前听到的时候总会埋怨师父不安慰人,还老是用一大堆没用的破道理来教训人!但是现在…现在我才明白,师父不是想教训我,他…他只是想安慰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远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他就像一只受伤的、被全世界遗弃的野兽,不堪重负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噩梦醒来,等待着解脱,等待着他的全世界将他从痛苦中救出……但他的等待注定没有结果。

秦远在地上跪了一整天,当天晚上四海之内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像泼水般倒了下来。漆黑的屋顶积满白雪,大半的树被压的弯弯的,池塘内已经凝结出一层薄冰……满眼白色,满耳风声,这个世界好像回归于创造之前——一片混沌寂静。

秦远全身被白雪覆盖,但他只是执着专注地替宋墨的石碑拭去雪迹。经过一夜的忏悔,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喃喃自语:“师父……”

秦远回忆着两人的初遇,双眼盈泪,目光失神。

因为南宫背叛了秦越玉,自幼生活在秦越玉身边的秦远心里就种下了一个深深地偏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为此,他甚至还讨厌自己、无法直视自己的性别。

初见宋墨的时候,秦远对宋墨也抱有很大的意见和提防,觉得宋墨跟他父亲是一类人。但是经过后来的观察,他发现自己错了,原来“男人女人都一样,有好有坏”,至少他遇到宋墨是一个有责任心、不啰嗦、不花言巧语欺骗女人感情的男人。

秦远本来对宋墨又畏惧又厌恶,但是当他改变自己的观念以后,竟然反过来被宋墨被嫌弃了,还被冠上“好吃懒做”的标签。他心想:“我对你倒是没偏见了,现在反倒是你对我有偏见。”他心中气闷,决心要改变宋墨对他的看法。

秦远跟宋墨同居的这段日子里,发现宋墨虽然有不少小毛病——说话耿直不幽默、总是板着一张“丧亲”脸、不喜欢甜食、经常翻白眼、喜欢熬夜看“杂书”等等,但大体上却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好——因为他有责任感,寡言慎行。

秦远还记得他第一次拿到那把银剑的时候,他问宋墨“要是我死在万丈红尘里了怎么办?”,宋墨目不斜视地说“那就死了。”其实那时候他想要的是宋墨的“关切和重视”,得到那样“冷漠”的回答,他心里着实不好受。然而如今回头来看,宋墨其实是在乎他的,只是嘴上不说。

不说……

秦远心想:“倘若那时候师父你跟我说你是谁,我又岂会杀你?你为什么不说?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习惯沉默。”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扒开宋墨的坟墓,把尸骨刨出来,问他“为什么你总是对我的追问一再沉默?为什么!”可死了人,又怎能回答呢?

秦远在这里跪了三天,那场大雪跟着无止无息的下了三天。待到他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成了雪人。当他震碎身上的雪时,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白色。

白发白衣,眉间一点朱砂,我这模样可像他?

秦远自问,却没有人回答。他的声音淹没在风雪中,消失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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