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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寻秋一怔,像是没有预料到厉沛靠着那样模糊的意识,还能将他低语的那些话记住。

“嗯,小沛。我醒来的时候,在麦德林很远的山上的一座小屋里,没有记错的话,是八五年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凶杀者……情网”,引自阿梅丽·诺冬《午后四点》 再提醒:小说目前的时间线是2003年。

第二十二章

聂寻秋以为自己等不到雨停。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只是他没有躺在草地里,目及之处,也看不到那一横江水,和那朵娇艳的花。

他回到了麦德林。

是梦么?

他很饿、很渴,身体像是许久不思饮食过,胃部隐隐地痉挛,最先将痛觉反应出来。聂寻秋从地上爬起来,两眼透过那扇大窗户能瞰视到的景色被削减了许多,他看不到交错在山半阶处的那些平坦的屋顶,以前都会出门去,扒在铁栏杆上,看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们在顶上踢球、在斑斓的涂鸦和明媚的阳光里挥洒汗水。

他偶尔会做梦,但这段记忆像是被刻意剜除,他从来没有在梦里见过水手和妓女。

也许是人到了弥留之际,一生种种,走马观花,会与成为过去的人见面寒暄,不论是快乐或是痛苦的回忆,都会简短地再走一遍。

大概这就是人会向往死亡,抑或畏惧的原因。

光很耀眼,也很暖,柔和地洒在身上,像给人罩了层淡金色的薄纱。印象里,它属于春日的正午,那女人喜欢穿着贴身又丝滑的裙子,赤着双足,在窗前踮着脚转圈,裙摆旋起,波光粼粼,摹写出风的形状。

他会端上准备好的饭食,她将折叠的桌子放下,不论当天的午饭有多么朴素,都要从柜子里拿出桃子酒,一边哼唱着纯真的童谣,一边混着清淡的小酒吃饭,以充裕的阳光佐餐。

这个时间,她大概是不会外出的,聂寻秋进了厨房,那里像是许久未曾开伙,菜筐和放米面的小缸都空空如也。于是他打开衣橱,发现她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闪片裙子都在,唯独最素雅、也最漂亮的那件不翼而飞。

他知道那条裙子在哪里。

记忆里,她就葬在比这座小屋所林立之处更高更远的山上,有座浅浅的坟,没有墓碑,没有十字架,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记得她的离去。可惜他的记得是如此轻贱,连一束精心修剪、包装的鲜花也不能为她送上。

于是他将她葬在一个有很多花的山间,哄骗那个女人,总有一朵花能为她盛开。

聂寻秋气喘吁吁,翻山越岭,终于找到那方简陋的坟地。

狗尾草生生不息,高高地掩住翻动过的土,如同为她遮风避雨。

这个梦还是迟了一点。

鲜花漫山遍野。

他半蹲下|身来,发出的音色还算稚嫩。

“你看,这里所有的花,都为你而盛开。”

饥饿让他没有力气,能够再拖动脚步回到那座小屋,完全仅仅是凭靠意志。太阳徐徐落下,映得麦德林如此鲜红,好似熊熊烈焰,却怜悯宽仁,舍不得灼伤任何人。

聂寻秋找到那个小毛球钥匙扣,它太旧了,毛都瘪瘪地塌在一起,五金早就不再光亮,镀上的黄铜脱落,有许多斑驳的锈迹。只要花不到一千比索,就能在集市上挑到许多比它更好看的,但他仍然舍不得将这个小玩意丢弃。

那个女人也没有将他遗弃。

他将它握在手里,远方夕阳的余晖渐渐变成了一条线,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聂寻秋第二次醒来是在一家医院里。

他没有长高,两只手的大小没有变化,上面也不存在伤痕,只是有些黑,很粗糙,那是长期接触家务,手的自我保护。见他想从床上起来,一旁的护士提醒他注意吊针:“你的父亲去给你买东西了,马上就能回来。孩子,怎么能够因为大人不在家就不吃饭呢?你营养不良,饿晕过去了,知道吗。”

父亲?

他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聂寻秋拔掉了针,随意地将针孔按住,防止它不断出血,这些事在他的一生当中从未出现过,如果只是跑马灯,过程未免也太过细碎和冗长。

猛然的一番动作让他头晕目眩,条件落后的医院里人来人往,走廊里坐着哭闹的孩童和受到枪击的平民与警察,所有琐碎和痛苦的声音如潮汐一般,冲刷着他的鼓膜,让他不得不清醒地认知到,这不是梦。

这是再荒诞不过的现实。

他回到了一九八五年,他还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聂寻秋双腿发软,他跪倒在地,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胸口,感受着那颗激烈搏动的心脏,如果不是肋骨作了阻隔,它早已跳出胸腔。

他要离开麦德林,做一次关于自由和新生的梦,去看一场漫天的白雪,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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