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块石头就需要邓莫迟的一杯血。
陆汀咬破了嘴唇,拉杆上的手也握出了青筋,不断拔高倾角,冲向天顶,完全顾不得挑选角度,Lucy发出警告:“宇宙大力怪先生,现在未知物质还没有完全消失,您可以等一等再动身前往。”
“等雾散了?消失了?”陆汀仍在加速,“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呃,我只是请求您注意人身安全。”
“校正者,要是走了,走干净了,把我的也带走了怎么办,”陆汀吼道,“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
Lucy这次没再顶嘴,只是帮他校正航线,又道:“有一个呼入请求,来自……地外站点,需要给您接通吗?”
“接啊,快接!”
然而陆汀的眼睛又在下一秒黯淡下去。空气密度变化引发的大风正在颠簸,他逆着气流上升的速度已是极限,而十七千米的高度很远,更打击他的是,耳麦传来信号的确来自地外,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Ground trol to Major Tom,”滋啦噪声中,何振声倒是悠闲,“ you hear me——”
“什么事。”陆汀问。
“大卫·鲍威的那首Space Oddity,你没听过?”
当然听过。鲍威在三首歌里唱过Major Tom这一形象,陆汀每首都会唱,也在自己卧室的墙上投影过相关的海报,失联在太空中的,孤独的汤姆少校。
但他半句不提,只是反问:“你找到舒锐了?”
“人没少零件,不过是晕的,”何振声道,话语里夹杂仪表声和大气的呼啸,“得找专业人士抢救一下,刚才想赶也赶不回去,地球被整个包围了,下了平流层,稍微靠近那些烟尘飞船就会失速,现在倒是好了,有空隙让我钻。”
“你抓紧时间。”陆汀说着就要挂断,他又试着闭了一次眼睛。仍是一无所获。当邓莫迟燃起绿色的、微暗的火,就已经把他拒之遥遥了。
“那个,是他吧,”何振声顿了顿,“从外面看冒出来的都是绿光,赤道也有,两极也有。他这是烧了一整颗地球?”
“是。”
“你们说的那种辐射保护层,充满大气?”
“地球现在很干净,还会继续变得更干净,”陆汀按住终止通话的按钮,“干净得空空如也!”
说罢他就泄愤似的扯下耳麦,砸在了操作台上,气压再怎么把他往下赶,他也到达十五千米的高度了,方才邓莫迟消失的那个坐标,他正在靠近那里。可是邓莫迟会原路返回吗?这些残喘的就要抓不到影子的雾,会把属于他的再吐出来吗?
这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却是相当残酷的,绿光完成了使命已经熄灭,明澈天空中,金星凌于日上,多少年没见过的白云在飘,一切漂亮得就像灾难从未降临。
然而陆汀目睹一场下坠。
Last Shadow就在那儿,实在是风尘仆仆,就像在沙堆里滚了一遭,全身的光泽都被脏兮兮的灰黄掩埋,一只狼狈的、断翅的鸟……就在陆汀头顶上空。
它要砸下来了。
“不到二百米!”Lucy大叫。
陆汀的脑海中大概踏过了一万头犀牛,在那短短几微秒之内,他来不及思考诸多可能,只知道他不能任邓莫迟坠落,不能让邓莫迟和他的战舰在加速度的拉扯下与土地相撞,像颗被遗弃的陨石。于是陆汀迎面冲了上去,动作越快,碰上的越早,越安全。V7涡轮船,希望你够耐撞……他这样默念着,系统连曲线都来不及去计算了,只能凭人的感觉,陆汀盯紧他的靶心,那个随时可能把他撞飞的硬点。
两架飞船的轨迹在一朵云中交汇。
那一声比想象中还重,但幸好,没有失控。跌跌撞撞几下,涡轮船兜在战舰下方阻止它的进一步下坠,同时也把它从原先头部朝下颠换了方向,终于稳住些重心。舱内则是仪表乱闪,尽管系了安全带,陆汀还是被刹那间的冲撞震得全身酸麻,腕骨都要断了。他拼命抓着操作杆,差点晕过去,恍惚间,Lucy帮他保持了飞船的飞行高度,同时还伸出磁扣和带铁钩的机械臂,试图把压在上面的几十吨重量固定。
涡轮船的顶部是较为平整的,Last Shadow的腹部也是,但两船体积差距不大,涡轮船只稍稍宽上一点,因此接下来的降落仍令人胆寒。陆汀抽了自己一巴掌,尽可能地捡回清醒,也捡回飞船的控制,这也太奇怪了,他正在用别人的飞行器,驮着另一架疑似报废的飞船,快也不敢慢也不行,感觉自己都要被撞散架了,却还在笑,甚至有点疯狂地笑出了声——他真感谢重力!重力把邓莫迟还给了他!
调整飞行角度的风险太大,陆汀顺其自然,降落在撒克逊河岸,巧的是,这与那块淡黄色的废墟距离只有几步。算是回家了吗?陆汀抱着急救箱,逃出自己那架几乎快被压扁的涡轮船,踉踉跄跄地爬上Last Shadow,人群早就被吓远了,暂停他们对末日结束的庆祝和不可思议,议论纷纷地围观,眼见着那残骸里竟爬出活人,他们的议论就更响了。
但陆汀完全听不见,他只看见,邓莫迟的飞船外面基本没有变形,不知内部怎样,用力咬紧臼齿,他直接敲碎侧面的一扇玻璃,往里钻的时候,他的衣裤都被划烂了几道,滚落地面他摔得很疼,好在急救箱没被摔洒,好在他一转脸,就看到了邓莫迟。
邓莫迟平躺在地,血淌在嘴角,有干掉的痕迹,也有新鲜冒出的殷红。陆汀顾不上腿软,目眦欲裂地爬过去,至少在邓莫迟朝向自己的这一面,他没有看到皮外伤,也没有淤青,地面上也没有预想中的那摊血迹。
可当他的手伸出去,就快要碰到邓莫迟的鼻息,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去摸摸到底有没有。恍如隔世说得就是现在,又或是近乡情更怯,他就像是呆住了,失去思考能力,需要吞下心里的错乱,和邓莫迟重新相识。愣坐了一会儿,他也只能跪起两腿,把邓莫迟扶到自己膝盖上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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