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非常豪华的宾馆套房,我睡在里面的套间,突然听到 ‘啪、啪’的声音。然后,我光着脚,走了出去……那地毯看着软绵绵的,但踩在脚下其实有一点硌,门推开的时候,风吹在我的小腿上,我觉得很冷。
“有好几次,我想过快速回身爬回床里,继续睡觉。可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一点点地往前走。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客厅里,他正居高临下地扇我妈妈耳光!耳光!她捂着半边脸,头发挡在眼前,一声不吭。她看到我从门里出来的时候,甚至努力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呵呵,那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有好几次,妈妈要戴有面纱的帽子,在室内也不肯把墨镜摘下来。原来,他并不是第一次打她。
“她是他的经纪人,他所有的活动都是她安排的,如果活动出了问题,他自然会把怒气迁移到她的身上。所以……
“那一刻,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崩塌了,简直就是山崩地裂,我的世界毁了完了,我引以为傲的家族、我的爸爸、我从小的梦想、父母在所有媒体前展现出来的恩爱,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呵呵……”
戚远的额头轻轻地抵在梁鹤安的肩上,在两人披着的被子里面,他一直拿手不由自主地拍抚他的后背。
他有太多安慰的话要说,可那个场景在梁鹤安脑子里面刻划了二十年,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安慰得了的。他觉得眼前这一刻,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所有安慰都没有用。
他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当好一个倾听者,让对方把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家庭秘密一次性地倾吐个痛快。
“都过去了。”戚远说,他想起了梁鹤安曾经在医院里面暗地里打乔旺水的那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对那场经历迟到的反击。
“是啊。”梁鹤安轻笑后,点了点头。戚远感到有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时候,因为我不怎么上学,跟着他们到处打比赛,媒体多少会对那种教育方式有一些微词,加上他比赛输了心情不好。但我想,更重要的,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那样的场面让妈妈觉得耻辱而离家出走。总之,从某一天起,我被突然告知可以回学校念书了,当一个正常的人,去过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回到了这个城市,他把我丢给了他和前妻生的儿子。”
戚远抬头看梁鹤安,问:“梁鹤平?”
“嗯,”梁鹤安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说,“是,就是他。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刚满十八。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戚远和梁鹤平见面机会不多,但从接触以及梁鹤安偶尔提及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应该还算是比较和睦友好的。
于是,戚远自以为已经过了梁鹤安最难解的心结,试探性地问:“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做这些的吗?”
梁鹤安感到大腿面窜上一股热流,被戚远抚摸着地方泛上阵阵疼痛。那上面的钢笔痕迹让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成了那个黯淡寡言的男孩,眼神里流露出淡淡迷茫。
半晌,他艰难地笑了:“还记得在钟慕添家看到的那条狗吗?”
“嗯。”戚远应声。
“我刚住进他家的时候,他家客厅有一个照片墙。墙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他亡母的照片。他的妈妈很好看,是个大家闺秀,据说和我父亲是家族安排的婚姻。婚后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意外生故了。我上学放学,在那个家里,和墙上的陌生女人对视,总是在半夜里听到磨刀的声音。”
“什么?”戚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捏紧了梁鹤安的手臂,“磨刀?”
“是,”梁鹤安苦笑着摇头,“我那时候大概是真傻掉了,突然经历的变故让我有些神经衰弱。总是在夜晚听到磨刀的声音,总担心他会杀了我。”
“谁?”
“他,梁鹤平。”
“为什么?”
“不知道,总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想到爸爸打妈妈的场面,就会忍不住想他曾经是不是也对梁鹤平的生母做过同样的事情。梁鹤平或许和我一样,亲眼目睹过类似的悲剧。更或许,他认为我和我的妈妈造成了他妈妈的死,那样,他要是想杀我,不是很应该和正常的吗。
“有一个雨夜,我再也受不了那个家里压抑的氛围,受不了总是不受控制往我脑袋里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于是跑去了钟慕添家。我们两家世代交好,他父母对我尤其关爱,我哭着问他爸爸要一条狗,他连问都没问当场就答应了。”
“于是,你想要一条狗来保护你?”戚远问。
“嗯,”梁鹤安点头,“在钟爸爸朋友的狗舍里,我一眼就挑中了卡拉,我觉得有了它在那个家里生活,我就安全了。可是……嗨!”
“嗯?”戚远看梁鹤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大概是我的举动过于反常,梁鹤平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他亡母的照片从墙上拆掉了。那些照片应该是她生前就挂在那的,拆掉之后墙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更可笑的是,养了那狗,我依然能听到每天夜里的磨刀声。可那声音一响,卡拉就打开门出去了。
“刚开始,我不敢跟出去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每晚在偷偷地练习。他磨刀,切香肠给卡拉,然后在幽暗的台灯下面一个人安静耐心地削萝卜皮。他削的萝卜皮又透又匀,像是油纸一样光亮好看。
“他对我说,他是梁家的长子,从小和我一样有着当大厨的梦想,可就因为他的妈妈是父亲不爱的女人,所以父亲什么都不教给他。”
“他讨厌你?”戚远不禁问。
“我问过他,你是不是讨厌我这样的话。他说不,他可怜我。”
“所以,你是因为梁鹤平的这些话而开始……”
“不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了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为什么会忽冷忽热,为什么难过的时候想死,然后又会在某一天充满阳光的清晨想要开始好好度过余生……我早就不知道,也分不清。我只是记得,曾经我经历过这些。”
“那你讨厌他吗?”戚远问梁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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