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禄从没想过贺六爷也会缺钱,愣是没明白意思,还以为贺作舟不想看见方伊静,就直接把人带进了病房。
贺作舟恨得牙痒痒,心道以后和小凤凰出来,裤子兜里也得塞钱。
而方伊池生怕贺作舟再说出点什么话,连忙去问医生看病多少钱,结果手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了六爷的皮夹。
“呀……”方伊池的脸一点一点红了。
贺作舟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皮夹抢过去,抽了钱递给医生:“去看,药拣好的、贵的开。”
“六爷……”
“甭跟我客气。”贺作舟又把皮夹塞到他怀里,“咱俩谁也不欠谁的。”
哪儿能不欠啊?
方伊池皱着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欠六爷的太多了,从先前在饭店里刚遇见那时候起,一直到现在。
他原本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嫁给贺作舟,日后就算六爷不要他了,也拎得清些。如今这算是什么事儿?非但没拎清,还滚雪球似的越欠越多。
“不过小凤凰,我想起来了。”贺作舟生怕方伊池乱想,挑另外一件事来说,“阿清说的那场戏,你还真给忘了?”
“什么戏?”他转移了注意力,话一出口,愣住了,“您说的是我刚去饭店那会儿的事?”
方伊池刚进饭店时,还没撇得下脸穿旗袍,做了个唱戏的角儿,被经理安排唱《苏三起解》。
《苏三起解》是什么戏啊?是妓女玉堂春被解救的故事。经理安排这么一出,摆明了求着来饭店的客人把服务生带出去,恨不能直接明码标价了。
八大胡同萧条了有些时日,而饭店是过了明路的,干这么一出也是实属无奈,至于是谁的无奈,那就不得而知了。
走投无路的方伊池进了饭店,得了经理的赏识,穿着戏服,跟师承程派的老师傅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戏。
边学边唱,起先就是走个过场,后来稍微能压得住台,便赶鸭子上架似的,立刻让他扮玉堂春了。
方伊池的水准放在外头,绝对没人听,可上饭店的客人大多不是来听戏的,无非是想装个洋派,凑个热闹,就爱中西混杂、不伦不类的调调,加上他长得好看,刚一上台,就博了个满堂彩。
贺六爷撞上的正是他刚上台的那一回,方伊池紧张得唱错了好几个句子,好在客人不关心这个,他出了一身冷汗,下了台就往休息室跑。
而贺六爷就等在休息室门前,叼着烟,目光斜斜地打量方伊池。
那时候的方伊池才十六七岁,在穷人家里已经不算是小孩儿了,但在贺作舟眼里,还嫩着呢。
他拎着厚重的裙摆,没瞧见躲在暗处的贺六爷,独自走进休息室,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褂出来了,一边低头走,还一边往手背上抹嘎啦油。
贺六爷横插一脚,原本想来个半道截人,谁承想,方伊池走路不看道,非但没瞧见贺六爷的脚,还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个跟头。
贺作舟就想和上台唱戏的小孩儿说两句话,没想到愣是把人弄倒了,哪里还好意思再打趣,干脆蹲下来问:“你怎么不看道?”
六爷开口就是凶巴巴的语调,方伊池只当自己遇上了蛮不讲理的客人,狼狈地爬起来道歉:“对……对不起,我赶着去收拾舞台,您……您没事儿吧?”
原来是急着去拿唱戏的行头。
贺作舟忽然泄了气,觉得欺负方伊池挺没劲儿的,摇着头放人走了。
当时的方伊池比现在还要瘦小,腰细细的,一瘸一拐地走掉时,背影看着特别招人疼。
“我顶多能给人逗个闷子。”方伊池颇为难为情,“我师父说,人家正经唱戏的,从小就学唱念做打,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服务生,姿态能学到半分就不错了。”
“那你喜欢唱戏吗?”贺作舟沉吟片刻,“喜欢也别去学,太苦。”
他绷不住笑了:“我就算真的喜欢,年龄也不适合了。”
六爷没说话,只看着他笑。
方伊池不好意思与贺作舟对视,又去望方伊静被带进去的那间病房的门:“头回上台出了糗,我换掉戏服就灰溜溜地回家了,您什么时候见着我了?”
他说完,兀自纳闷:“说起来,我明明只在休息室见着过阿清,没见着您啊?”
贺作舟掂量着把方伊池摔跟头的事儿说了,自然不提自己当初是故意绊倒他的。
“这事儿啊!”方伊池蹙起的眉一点一点松开了,“我还记着呢。”
“吓着你了,是不是?”
“哪儿能。”他摇头,“饭店里的客人脾气好的少、坏的多,我什么样的都见过,就您说的那两句话,还吓不到我。”言语间,透着丝丝笑意,是真的没觉得害怕。
而且抛去方伊池并不知道的三个熟客是六爷安排的事儿,他自认为和贺作舟又亲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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