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场注定赢不了的战争里,但他不要苟活。谁都不知道生命逝去后灵魂会飘向何处,那个无人知晓的未知世界未必会比活着的要好,但他已经无法接受现在的这个世界。
他选择不了自己想要的,他于是实行自杀的权力,选自己不要什么。自杀就是他的反抗,他拒绝牺牲天生的个性,让步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不接受,他于是跟这个操蛋的世界说再见,他在这场战争里没有输。
他用完了最后一张报纸,仓皇地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可以书写的纸张。他尝试过在自己手臂上写,但写下的字都粘成一块无法分辨,他不得不放弃。同时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那团火有他的肉体无法承受的热量,越烧越旺要把他从内而外地吞噬掉。
他于是侧过身,额头抵着墙壁,他用笔在墙上继续写。
他写他在被毛巾衣服堵住门缝窗户的房间里缓缓闭上眼,他就要死了,他就要解脱了。
他想就这样吧。他撑不住眼皮,也不想强撑。他的视野慢慢变成忽大忽小的扁椭圆形,随着每一次眨眼逐渐变小。
他毫不后悔,他没有输,了无遗憾。他即将迎来最后一次睁眼,然后他就得偿所愿。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要最后一次睁开眼,最后一次——
最后一眼,简成蹊窝在墙角写,笔尖因为摩擦出水越来越不均匀。他像是变成了宋渠,或者说他就是宋渠。宋渠本来就是替他去死的,宋渠的最后一眼也是他的最后一眼——
他睁开最后一眼,他看到光从破开的门毫不吝啬地刺入,那个晃动的模糊的冲进来的身影是林源。
他知道那个冒出来的名字为什么叫宋渠了,他看到那个小男孩举起自己的画,那上面有他歪歪扭扭的签名。
“我不是毕加索,”男孩天真烂漫地笑,“我叫林源。”
所以他叫宋渠,简成蹊明白了,因为他叫林源。
问渠那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他泪如雨下。
简成蹊还是握着笔,眼泪汹涌到呼吸都困难,滴落在灰墙上模糊了字迹,像是和宋渠的泪水融为了一体,他想宋渠不能死,林源来救他了,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去。宋渠和简成蹊,都得活下去。
他放下了笔,让这段文字停留在宋渠的最后一眼。宋渠活下去了,但简成蹊还是抑制不住地啜泣一声,压抑而无助。
他也好想有一个林源,想在最后一眼,有一个林源来救他不顾一切。拥抱他,需要他,期待他,让他活下去。
他的手不握笔后就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他就摸自己的身子,隔着衣服抓自己的皮肉,用疼痛来确定自己还活着,随着动作他的右手越来越往下并伸入口袋,他摸到了一张薄纸。急遽跳动的心跳空了一拍后,他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纸,把它们一起摊在桌上。
那是张收据的复件,上面的章来自琥珀店。
这就是他今天去那个地方的原因,他的钱真的不够,但他还是省出一部分先给老板娘,希望她能把那对袖扣留着,等他下次发工资就把余款补上。他还是想把那对袖扣买下来,他只要看到那一对剔透的琥珀,就能回想起高新野熠熠动人的那双眼照亮他的世界——
他想到小野。
消失了快半个月的小野。
同样也是吻的小野。
进入他的身体的小野。
拥抱他的小野。
眼泪滴到自己手腕上的小野。
要他照顾好自己的小野。
要他等自己回来的小野。
小野,他念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高新野。
他掏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显然不适合通话,他现在的状态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于是发了条讯息,没有抱丝毫得到回复的期待,他写:小野。
小野,小野……他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手写输入,他收到了对方的回讯。在这个多少人熟睡安眠的时刻,高新野回:成蹊。
简成蹊大口地喘气,他再也克制不住,拽着手机嚎啕大哭。他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什么时候按了发送键都不知道,等他揉着眼终于得以看清,他看到高新野发了一句:我也想你。
「现在不方便联系,但我很快就会回来,」他又接了一条,「我说话算话。」
简成蹊看着那两行字,努力地笑。他嘴角抽搐地厉害,他能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古怪,但他还是笑。
他回:我也有好好照顾自己和活宝。
他的眼睛突然一疼,是哭久了又受到光线刺激的不适。
他艰难地扬起头,眯着眼,看那扇不算窗的通风口。有光从那个地方丝丝缕缕地泄进来,将草尖上的露水清香送进了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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