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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那首年代久远的歌里唱—— 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

他很短促地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眼前恍惚的又是一片黑暗。他的思维太混沌了,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白天醒来过一次,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没拉窗帘的窗户,他找不到月亮。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驼着背,呆滞地愣神了好一会儿。他也看到趴在床边的那个人,他肯定累坏了,所以枕着胳膊小憩,呼吸均匀。简成蹊没打扰他,掀开被子下床,也没穿鞋,光着脚直直地往门外走。

他刚出门,原本趴着的高新野就立即睁开眼。他怕简成蹊是在梦游,所以不敢弄出声响吓到他,就只是默默地在距离四五米的地方跟着。简成蹊似乎也漫无目的,就是一直走啊走,最后阴差阳错地进了厨房。他也没开灯,就是扶着墙,摸索到放食材的地方。他应该是在找什么,还打开冰箱,高新野原本还有些乐观,以为简成蹊是觉得饿了,所以自己来找吃的,但等他拿出的是瓶装的酒,高新野迅即冲过去夺过了酒瓶。

但封口已经被简成蹊撕开,薄薄的、铝片做的、不失锋利能刮伤皮肤的封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给我……”借着冰箱的光,高新野微微弓着后背,尽量让自己和简成蹊平视。简成蹊忍着哭意似的抿着嘴,反倒超高新野伸出另一只手,说,给我。

给我酒。

“你不能喝——好、好,”见到简成蹊把封口攥得更紧了,高新野连连答应,同时也慢慢靠近,安抚道:“你把封口给我,你想干什么都行,你把封口给我。”

“……我只要酒。”简成蹊也在往后推,红着眼眶,很固执地说,他只要酒。

“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东西,”高新野也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简成蹊还会想要什么呢,他一嘴快,就问他要笔吗。

于简成蹊而言,喝酒并不是他唯一宣泄情绪的途径,如果说酒精的作用更多是麻痹和逃避,那么当他有非写不可的冲动,他反而是在自救。就像现在,他听到高新野问他有什么想写的,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可是宋渠已经死了。”他的鼻音很重,“没什么好写的了,他死了,结束了。”

“那他母亲呢?”高新野终于站到了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拿走了封口。但简成蹊旋即就再次抓住那瓶酒,像婴儿握着奶瓶不肯松手,仰着头就要往嘴里灌。

“你不能喝——”高新野把瓶口抬高,酒水撒了出来,和眼泪一起撒到他手里。

“你让我喝好不好,你让我喝,让我喝。我真的受不住了,你今天晚上就让我喝,求求你了。”

“我也求求你。”高新野紧紧抱着他,压抑道,“你的胃受不了的。”

“……那我吃东西。”简成蹊天真地跟他商量,“我肚子里有东西了,我再喝,可不可以。”他说完,就挣开高新野的臂膀,摸索着翻出几片面包,塞到嘴里后没怎么咀嚼就匆匆咽下去,这种粗暴的进食对胃的刺激不比酒精少,只几口他蹲到垃圾桶旁,狼狈地全吐出来,然后像个刺猬一样抱着自己。

“我们回去休息吗?”高新野捋他的后背,轻声问精疲力尽地简成蹊,“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会好起来了,”简成蹊乏力地摇了摇头,“他真的死了,四年前死了,二十一岁的时候死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高新野问他。

“水里。”简成蹊仰起头。明明是在黑暗里,他却像是被阳光刺到地眯着眼。

“你给我看过一些片段,里面宋渠游泳很厉害的,一百米自由泳和林源势均力敌。”高新野克制地问,希望简成蹊回心转意,“他怎么可能死在水里。”

“他在水里割腕了,浴缸里,失血过多后他渐渐沉下去,溺水死的。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不要管别人期不期待,我只要去写自己最想写的,我最想写的就是宋渠自杀了,死了!这次谁也别想让我改,谁也救不了他!”

他越说,呼吸就越急促,哭腔也越明显,声音越歇斯底里。他明明没喝酒,却比任何一个酒鬼都颓丧和绝望,好像死去的不是宋渠,而是他自己。

“那活着的人呢?他母亲总活着吧!”高新野也拔高了声量,“宋渠是她肚子里掉出来一块肉,他死了,他母亲怎么活?!”

“为什么不能活,”简成蹊平时多温顺啊,他今天晚上,居然和高新野呛上了,“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了,她不欠宋渠的,谁都没有义务去救、救一个烂摊子!他死了,没了,他家人就解脱了,所有人都解脱了!”

“那林源呢?”高新野说得那么坚定,好像那不是林源,那就是他自己,“他爱宋渠啊,爱!宋渠母亲,肯定也爱他的儿子。”

“……可他真的死了。”简成蹊溃不成声。

“……那你把这个后续写完。”高新野执意着,甚至有些逼迫,“你得对还活着的人负责,你得写完!”

第28章

简成蹊坐在病床上,弓着单薄的后背,怀里抱着那瓶酒。他和高新野谈好条件了,只要他肯写后续,他就能喝酒。高新野给的诚意很足,并没有阻止简成蹊喝第一口。”

“我不想写了……我、我直接说给你听好不好,”宋渠还是抱着酒瓶子不撒手,“宋渠、宋渠二十一岁……”

他很费劲地喘着气,疲惫地闭上眼。像是穿梭到另一个人的生活里,他再挣扎地开口,他说宋渠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国了。

“那时候欧联盟还叫、叫欧盟,对,欧盟。他应该是在一个小地方交流,可能是东欧,东欧都有什么国家,东欧……我不知道啊,”简成蹊毫无头绪,又要喝酒,高新野不容置疑地用手掌摁住瓶口,让他举不起酒瓶。

“东欧有波罗的海三国,”高新野说,“现在的拉国,在战前叫拉脱维亚。”

“那就在拉脱维亚,”知道自己不说完,高新野是不会让自己喝的,简成蹊就只能强迫自己继续构思。他说宋渠应该在那里当交换生,拿着申根国的签证,也应该去了不少其他国家旅游,这意味着他的家境颇为殷实,他的父母应该勤勤恳恳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所以宋渠在那个年代成为了能出国的大学生。

如果他在毕业之后自杀的话。

“但是林云,嗯,也就是他母亲,后来去读老年大学了。”简成蹊已经不再“应该”“应该”了,一些情节和设定也越来越具体,比起叙述,更适合用笔记录。

他于是拿起笔,很较真地一笔一画,写四年后已经从失去儿子的悲痛走了出来的62岁的林云。没了孩子的羁绊,她也和没了感情的丈夫离婚。她终于闲了下来,去全国各地看看,也在老年大学学英语,准备着以后去更外面的世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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