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甚懂,也知这绝不是啥好话。偷眼瞥张文笙时,又觉得他不在意,于是我也就不去在意了。
原来引擎室里是没有锅炉的。“烧锅炉”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意思是,在引擎室日常维护保养动力设备。
白老板一边向我们解释这个,一边真的端出了热茶、热汤和面包。
他值班睡觉的地方和工作间仅有一墙之隔,墙薄得可以不计,内里就是控制所谓“动力引擎”的许多黑色长匣子,全都一个个、一排排,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宏阔的敞间里,仿佛数百具阴森森的大棺材,上面又有各种粗细软管接入,有红绿黄蓝的小灯次第闪烁。
声音很大,轰隆轰隆的,隔着几乎不存在的墙听,仍似耳边一刻不停在打雷。听得久了,正常人都要疯掉。
我在这滚滚雷声中,隐约听见白老板与张文笙说话,他说这内里的“棺材铺”,足有“五千多平方米”……
我插嘴道:你怎么住在坟地里,你就跟这些棺材睡一起?
他看上去好气,根本不答我。
眼下只得我们两个活人在此叨扰,顺便分享他的食物,是久不曾见的娇客。他没来由,忽地也多了些软意柔情,甚至拿了条毯子给我披着,同我说:这里不通风不供暖也没有恒温设备,还是挺冷的。
张文笙还是拿面包沾汤,往嘴里塞。算是客气,他分了我一块,示意我好歹吃一些。我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面包,感觉它淡而无味,又不好意思拒绝。
正干嚼着,顺便听白老板断断续续与张文笙说他自己的事。
他显然不会尽述,只是要拉个讲道理的人听听他过得有多苦。我听见他嘀嘀咕咕,说自己从小就会唱戏,跟着大人咿咿呀呀学戏。
他说他读完书,就被荐到凌局长办公室做文职。才做了三天,遇到一场文艺汇演……
这人说到这里,悲从中来,泪眼婆娑诉道:我业余水平而已,唱了一段,他们办公室老人抱团排挤新人,才来就想把我弄走。有人跟局长说,1900段缺个干卧底的……新来的小伙子有特长。苍天也,有特长是我的错吗?我像是能勾脸上台正儿八经演戏的人吗?
张文笙默默啃着面包,象征性地摇了摇头。
我在一旁吧唧吧唧叫着面包,一时兴起,插了句嘴。我说:贞贞,你这个情况,万古同悲,好有一比。
白老板忿忿然瞪了我一眼,还是问的张文笙。
他问:等会儿我能把这个小王八蛋直接从空气间扔出去为民除害吗?反正天知地知,只有你知我知,在这儿干了他,直接闭环得了。
张文笙咬着面包,还是摇着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添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笑意。这笑意没什么用,他的容色依旧颓败愁苦。
他笑了笑,看向我,突然开口:你刚刚想打什么比方?
我说:也不是打比方,戏文我也常听,即便不会唱,也会颂。我们三个,与棺材为伴,真正是戏台上唱的那种,余年值乱离、歧路遭穷败、风流被雨打、狼狈似乞丐。
张文笙停下咀嚼的动作,低头思忖了几秒钟,又抬头望着白老板:有这个戏吗?是这样唱?你会不会唱?
白老板怒道:没有!词都不对,东拼西凑,你叫他唱,我不会唱。
张文笙颔首道:没有就罢了。若有,我蛮想听的。
白老板道:若有我也不做这种无谓的表演了。老子现在是光荣的“锅炉工”!
张文笙笑道:说的什么话。你能唱,我想听,他也想听,你就随便来一段呗。反正这里也没人——反正你要是不听话,我随时还是会打死你的。你可搞搞清楚,我是个通缉犯啊。
第67章 盒子与桃与光轮号
十六、
张文笙吃饱了就睡。
他自云疲累已极,需要养精蓄锐,对我说了句:你先望风,等下我起来换你睡。
估计他就是说说而已,这边厢说完,他一头扎在白老板值班用的那张脏兮兮的单人床上,后脑刚刚挨着枕头,人就松放下来,几秒钟后就睡踏实了。
白老板同我坐在一边,望着他发愁。白老板对我抱怨道:你看看他,他居然真的抢床睡啊!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我说:我们之前在牢房,牢房里没有床,只有个铁箱可以躺。也没有枕头,躺下来硬得很,背痛头硌得疼。
白老板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拉我往竖满黑色“棺材”的大房间里走。我原是有点怕的,但他执意拽我走,显然是不肯与张文笙“相居一室”。
张文笙睡了,他又那么高大,我没有人帮衬,硬拗必然拗不过他。就勉强保持住笑容,踮着脚同他一道走远了些,在一排“棺材”后站定。
白老板才刚一站下,就把我往一具棺材上攘了一把,口中道:真是冤孽,好好当你的少帅便了,你倒能耐了,经都抄不好,还学人家穿越!
我的后背在棺材板儿上弹了一下,我愣了,问他:我是真的穿越了吗?这就是穿越?
白老板怒叱道:废你的话!这儿就咱们仨,你是穿越哒,他是穿越哒。我,我是穿越回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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