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里,我避开众人,从一个地方奔逃向另一处,这个事情似乎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总是发生。
遇见张文笙以前,这事并不常有,深夜里我大抵脑袋空空、很快入睡。认得张文笙以后,这种情况就成了家常便饭。
以至于他今晚领了我从人家院子后的竹林里走,我都有种熟门熟路的轻松,明月照我路,反正要出山谷。
但有一点:我进村的时候并没觉得这段进出山谷的路有这么长,可能因为他们在路上安了人,又扎了火把,一直通明入群山,弄得我们不得不绕着从田地里走,湿身着水的,路也多走了一半多。
张文笙总是不停地回头看我。他似乎是很怕我一脚陷在田里,就出不去了。我对他说:不用担心,这种事我习惯了。
他嘟哝道:……你习惯个屁。
但这天深夜,我们还是没有顺利跑出山谷。因为这是不对的,进山的人有四个,逃走时却只剩下我跟他。
我们走到半程,不得不要靠近有人把守的小径,这时候,我就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我听见依稀是之前凶神恶煞的那几个青年,在讨论要“备多长的麻绳”。
他们中有一个说,去年的绳子不够长,结果触不到水面。悬在空中的时候,就被牲口自己把绳索弄开了,事情差点不成功。
他说:牲口缩在壁上抱着石头,不上不下,底下浪头也打不到他。最后还是凭老子爬悬崖下去,刺了它一刀,放了许多血,才扔下去了。这大不敬,你把牲口放了血,牲礼怎么能提前放血……
风有点冷,我人站在泥水里,感觉有蚂蝗之类钻进裤腿,令我又痒又寒,于是打起了冷战。我扭脸望着张文笙,他看见我抖,就伸了一只手按在我裸露的后脖子上。
他自己也站在水里,其实这一只手也不算很暖热。我领他的情,抖得轻了些。我们离田埂近,我不敢多动作,也不敢多说话,怕被村民们发现。
张文笙小心翼翼地贴近我,道:我觉得他们都很野蛮。
我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和。
他又道:牲口没掉进水里淹死,是它命大,他们竟然要冒着生命危险爬悬崖去补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可能是不懂的。
我小声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好像是在说祭祀水神?他们结婚要做祭?
张文笙道:应该是。
我说:方才我坐在炕上,有个头戴红花的老神婆进来唱咒撒米粒。
张文笙道:有的地方后来还有类似风俗,撒米粒好像是跟魂魄有关的民间厌胜术……
他正要解释下去,我们又听见一个年轻的村民开口道:京娘年纪也大了,明年不轮她做这个了,她也差不多该要寻个婆家了。
另一个道:赵家妹子心里有人了,我晓得,她看上了那个外乡来的同姓人。否则怎么会放了他两次?上次姓赵的没过夜就被她放走了,她阿爹阿哥差点把她打死。她心里有了人,以后恐怕难嫁啊。
我听闻此言,又是诧异、又是轻松,也顾不得双手湿冷,连忙摸一摸张文笙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京娘不欢喜我诶,她看上的是赵大哥。
张文笙的声音都带了轻笑:知道了,不用解释。
我正要扭头看看他是不是真个笑了,冷不丁又听见一个人说:赵大郎好狗运,这次也轮不上他。女大不中留,京娘定是舍不得他,才临时指了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那小子看着就拙,应该老老实实就死,定然不会像去年那条野汉,还能在半空中扭开绳索逃命去……
停在我脖子上的手,忽然抖了一下。那么明显的,都被我发觉了。
我这是终于扭过头去,我看到张文笙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糟了……他喃喃说。
糟了,我对他说道,他们好像本来不是要留下我在此地娶老婆。
张文笙看着我,眉头紧皱。他说道:对,是活人祭。
这老张捂着我的嘴,没让我惊叫,硬是半挟半拽地,把我拉到水田深处才放开手。
刚听闻是活人祭的时候,我是想尖叫来着,被他拖着在水里划拉了一下,全身湿透,这时冷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叫也就免了。
我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张文笙看我如此,介于他自己衣服也是湿的,想也没有脱下来给我的必要,所以干脆就整个人都靠上来,把我紧紧抱牢,分了点体温给我。
我听见他说:你真是个衰人,这就差点死了。
我打着颤,牙齿咯咯哒哒地上下敲击着,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同他说一说。
我说:不行,我们得得得得……回去救老曹老赵。
张文笙喷出一声鼻息:你自身难保,还要替古人担忧。
我说:其其其其实……我连赵姑娘都都都都……想救。
张文笙道:哦?她可是刚指了你做祭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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