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宝条停下笔,将钢笔揣回白色实验服的口袋里,合上笔记本,慢条斯理地推了下眼镜。“没什么。”他漠不关心地说,言语间有些微妙地嘲讽,“去问霍兰德。他负责的事我怎么会清楚,我又不是蠢货,但是……出问题是可以预料的。样本V也许促进了这个过程,这很有趣,也很危险,不过对你而言都不是问题。”期间小声咕哝了什么词,但是萨菲罗斯完全没注意。
“你是完美的,萨菲罗斯。”宝条抬起头,他其实并不矮,只是喜欢弓着背,懒懒散散;阴鸷的眼中闪过某种令人不快的愉悦,“完美得没有任何存在能影响。”他捉起萨菲罗斯的一丝银发,欣赏而陶醉地轻搓着,“你不应该被影响。”
萨菲罗斯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宝条无趣地松开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他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那片魔石的碎片,自从带来北边后,监控数值上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比一个半死不活的废品要有趣得多。
离开房间前,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到这里来之后,似乎没看见安吉尔家的小朋友,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种事,”萨菲罗斯头也没回,像是回敬什么一般开口,“去问卢法斯。”
宝条离开后,萨菲罗斯又沉默地站了一会。燥热的供暖有些过了,他松开衣领,脱下制服外套扔在床头,然后拉过椅子——拖曳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大喇喇地坐下。
“我知道你醒着。”他抱着双臂,垂着头;随即扭曲了嘴角,失控地踹了一脚床沿,输液管摇摇晃晃,“不打算说点什么?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想见到宝条,”杰内西斯睁开眼,扯掉针头坐起来,“但现在,我发觉更不想见到你。”
他露着精干的上半身,一番动弹下伤口又有些崩裂,湿漉漉地化开一片红色。“别看了,你的小朋友还不至于给我造成多少伤害。”他讨厌萨菲罗斯的眼神,冰冷的、不信任的……怜悯的。什么时候他需要被人怜悯了?
“你不是没事的样子。”萨菲罗斯皱眉,“霍兰德那边怎么说?”
“也轮不到你来关心。”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那么你想怎么样?”杰内西斯懒懒地靠回床头,尽管看起来很从容,但萨菲罗斯还是注意到动作间的僵硬,“你根本不关心。承认吧,你现在想关心的只有克劳德,所以不要装得仿佛你在乎一样。这不像你,很恶心……”微微皱起脸,杰内西斯不大情愿地吐出那个词,“也很畸形。”
他们之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或者本应该是可怕的沉默。萨菲罗斯觉得自己有愤怒的权利,这件事完全是杰内西斯的错,但是他现在连好好说话都不肯,他们之间再没什么可谈的。但奇异的是,积压在过去的一天里、随时都会爆发的怒火渐渐地淡了。也许是因为克劳德不会死,他不会真正地失去他;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杰内西斯;也许只是因为,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们的交谈中没有出现诗句。
萨菲罗斯很惊讶,自己居然注意到了这件事,一直以来他总是忽略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时候人会因为太在乎而害怕,不敢接近重要的东西。』
他不明白,如果在乎为什么能够不去接近;但是他又知道这是真的,因为他曾见过克劳德尖叫着避开他的母亲,哪怕他们之间的爱真实存在——那种纤细的、只会带来痛苦的情感。这个念头有点可笑,不,是十分可笑。可是萨菲罗斯竟然觉得……觉得杰内西斯尖锐刻薄的言语并非他真正想要展露的,嘲讽的脸皮下是与他一样痛苦的心。他不认为自己了解他的朋友们,至少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可是他知道安吉尔不会忍耐一个总是“伤害”他的人。
萨菲罗斯想,也许自己终于变得有点像个人类了。
“我很生气。”声音有点沙哑,仿佛喉咙被黏住;但是萨菲罗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能够学习相处技巧的对象就那么几个,最可悲的那几个,所以他只能直接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这和我担心你并不矛盾。如果我不在乎,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安吉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杰内西斯看起来被吓住了,瞪着他,一言不发。
是的是的,他知道这一点也不萨菲罗斯,简直傻透了。萨菲罗斯别开脸,不明白为何简单的对话会变得这么尴尬,尴尬得他差点忘记最初目的。“如果你明白了,现在,让事情简单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克劳德。”
假使方才杰内西斯有那么一点要软化的倾向,现在再也见不到丝毫端倪。他冷淡地哦了一声。
萨菲罗斯差点又想踹过去。
所幸这一次杰内西斯配合了一些,在这件事上,只要不是安吉尔,就没什么不能说的。并且结果也不错,是克劳德自己找死,现在他们的手都是干净的。杰内西斯开始觉得自己也挺恶心,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小鬼总有一天会害死安吉尔。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你是什么意思。你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萨菲罗斯抿紧唇,避开杰内西斯探寻的视线。
“是——是,英雄大人只需要知道他想知道的,没必要满足别人卑微无聊的好奇。”杰内西斯又露出惯例的刺人的笑容,但是不太成功,肺部的创伤令他咳起来,“随便你,反正他已经死了。”
萨菲罗斯下意识地搜寻房间,给杰内西斯找了杯水。
杰内西斯一顿,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喝。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他现在不能碰水吗?
“如果这能让你还我一点清净,让一个伤员好好休息,那么听好了。五年前安吉尔执行了一个秘密任务,在尼布尔海姆——不是那一次,之后还有一次。尼布尔海姆发生了严重魔晄泄露,你知道的,哪怕有幸存者也会发生变异。所以安吉尔给了他们最好的结局。”
“……就因为这个?”萨菲罗斯没反应过来。他甚至不知道安吉尔经历过这种变故,同僚总是因为一些他不明白的原因低落,所以他无从分辨哪些是严重的、哪些可以忽略不计。“你为什么会认为,克劳德会为了尼布尔海姆报复安吉尔?”
“这还不够吗?你不知道,克劳德已经跟怖恐分子混在一起,关于这点你可以请教我们的副总裁。我已经给过他机会,我给了他很多机会,我一直在避免最糟的情况发生。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在安吉尔自以为瞒得很好的时候,我处心积虑地要把他们分开,如果我做得到就不会——”
“你只是认为他会这么做,所以不断地找理由。”萨菲罗斯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说到底,就是不相信他。”
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杰内西斯。“为什么是我要付出信任……为什么我要认为自己是错的?在我试图挽回一切时,毫不知情的你又在做什么?你宁愿袒护他,也不愿意相信我哪怕分毫!”
萨菲罗斯不赞同地压低了声音,短促而压抑地反诘:“我没有偏袒他,这些都是事实。”
“我不是你,大英雄,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怎么来的,但是我没有强大得能保护所有人!”杰内西斯忽然激动起来,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淡蓝的眼中亮着骇人的青色。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嘴里全是血味,肺里疼得马上就要烧起来,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说下去。“我只知道选择了一方就必须舍弃另一方,我只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我只是不想直到事情发生了才后悔。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失去,只要克劳德活着我就不得不针对他……我们不一样,萨菲罗斯。不一样。”
他扭曲了嘴唇,恶意在那明显的偏袒刺激下袒露无疑。“你根本就不明白,萨菲罗斯,什么都不明白,所以不必再为难自己装得好像能够理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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