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径夜离开已经过了五天。花岛不便留在侯府,兜兜转转又来到花街。他不抱女人,只是让她们弹琴唱歌,自己和衣而睡。每个晚上,他都习惯性地在发丝间寻找那人残留的气味,于是他们在梦境迷宫中一次又一次相遇。韩径夜总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伸手却不忍触碰。
相思多烦忧。
此身宁化为夜露,
野地逝无踪。
他年草叶青青处,
临风谁复有余愁?
赠君宵待草,
今夜共越高山岭。
问世间谁人能长久?
花到荼蘼春终尽,
醉生梦死不再有。
......
艺伎唱到这儿,正打盹的花岛上牙齿磕到下牙,恍然惊醒。
“啊。”他摸出一包烟:“我去外面一下。”
夜里还是有点凉的,飘荡着紫色纱帘的走道上,一个灰暗的人影匆匆掠过。花岛正欲点火,就这样被他撞掉了香烟。
“不好意思,先生。”
那人帮他拾起香烟,袖口的星型徽章一闪而过。
花岛疑心自己看错了,却猛然发现手中的香烟有些异样。他凭着直觉掀开包裹烟草的薄纸,只见那内侧印着一行小字:
明日六点,清凉山七里茶馆见。 ——东风
/
清早小茶馆中央,一身粗布衣裳的李猷之真叫花岛认不出来。那人搓了搓脏兮兮的手,简单打了个招呼。
“现在风头正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城。”他像是为自己糟糕的打扮辩解似的。
“我说过吧,不再为你们办事了,我从此隐退江湖啦。”
“那又何必来此呢?”
“因为很寂寞啊。”花岛倒了盏茶,同时也轻轻叹了一声。
李猷之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麻烦你把它交给韩玉成,好吗?”
花岛笑道:“这是什么?”
“重要的信件。关乎到许多许多人的性命。”他捏着信封微皱的边缘。
“既然这么重要还找我做?”
“因为只有你才能接触到韩玉成。”李猷之说。
花岛被这句话猝然刺痛了。
李猷之观察着他的神情,并不着急,许久的沉默后递去一支烟:“抽?”
两人步行至山上,黎明的天空黑中渗蓝,残星点点,远方地平线处有一道白光,像武士的寒刀。
山脚下,城市在熹微中显露出它的模样,花岛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凄凉。他在蓬莱岛的山顶看过日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里的日出让人觉得朝气蓬勃,而这座城,日出时分却带有一种亘古的悲情|色彩。
“吴先生是怎么死的?”花岛问。
“沪城起义的第三天中午,为了保护学生,被刀刺穿了心脏。”李猷之也点起香烟:“老师就埋在他最喜爱的东梨山上,从那里能望见黄浦江......你想去看看他吗?”
“我?”
李猷之笑了,岁月和长久的战争也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留下痕迹,牵起眼角细密的皱纹:“说起来,吴老师一直挺喜欢你的。大概是因为你从傅田手下救了那个偷包子的少年吧,吴老师说,在这个时代中还能有这份心念的人是非常珍贵的。”
花岛不言。
“既然你愿意救那个少年,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沦陷在黑暗中的千千万万的百姓呢?”他指向硝烟弥漫的城外:“有多少人在等待着拯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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