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文不忍再看他伤心,只道:“放心,他们已被押送至汴梁。圣上宽厚仁德,他们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但愿如此吧。”李煜苦笑着道,复又问道,“城中百姓如何?”
“自然也是无事的,王师南伐,向来不动无辜百姓。”郭守文道。
李煜想起曹彬攻打金陵时,围城近半年,进城后也不曾肆意残杀,当即稍稍放下了心,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郭守文看他面色不好,又婉言开解了人一会儿,不久,就有小将士进来说是将军有军令,把他给叫走了。
偌大的房间中,复又只剩李煜一人。
李煜走到书案前,铺了宣纸,磨好墨,拿着笔连写了好几首诗,却都不满意,一张张的全都团起来掷到地下,烦躁地扔了笔。
李煜茫然地看向窗外,只见江面广阔,不时有浪花翻腾,打在船身上,天色有些阴沉,更衬得船只漂泊无依。
茫茫江海,零丁孤苦,谁知道哪一个瞬间就会下起狂风骤雨,打翻这片叶浮萍呢?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灌进阵阵凛冽寒风,紧接着一人大步走到他面前,匍匐跪地,嚎啕道:“国主啊!”
李煜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他扶起,告诫道:“徐大人万不可如此!”
他走过去把门窗都关紧了,这才皱着眉道:“出什么事了?”
徐铉涕泗横流,抹了把眼泪才道:“国主,宣州、歙州、江州,全都……失陷了啊!国主,南唐真的亡了,全都完了!”
李煜死死地捏住手,痛苦道:“我都知道了……”
“那国主可知,他曹翰攻下江州,不光将胡老将军凌迟处死,还……还屠尽江州百姓啊!”徐铉悲愤欲绝地说道。
李煜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徐铉一张老脸上如今满布泪痕,泪眼中甚至看不清自家主子的面容,他继续说道,“歙州失陷,卢将军被俘至汴京,拒不下跪,被那皇帝诛灭九族,连三岁幼童都不曾放过。国主,卢氏一家,根脉尽绝啊!”
李煜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痛苦地不断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是给他们写了信,让他们归降的吗?”
“您的信到了宣州,卢将军认定是伪造,当场就撕了,誓言死守河山。到了江州,刺史谢彦宾欲降,被胡则当场斩杀。胡大人自封江州刺史,拒不开城门,曹翰攻打月余,一进城就……四处烧杀淫掠,古镇江州,不过短短几天,就……就沦为了……人间炼狱!”
李煜不可置信,脸色愈加苍白,只觉鼻间一阵血腥味,仿佛隔着时空看到了那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景象。
“不,怎么会……百姓无辜,他曹翰怎能……屠城?”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李煜的牙关都在打颤。那样残忍的字词,他只在前代史书中看到过,心底尚且发寒,更何况如今亲身经历?
徐铉又抹了把脸,恨声道:“他曹翰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别说是屠城,就是比这残忍十倍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人,合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煜听着徐铉的话,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到最后他连徐铉到底还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天地旋转,喉间一股腥甜越来越浓郁。
他终于支撑不住,哇地一下吐了一大口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雪白的宣纸上,瞬间染满了鲜血,好似寒冬腊月中绽放出的一枝红梅。
“国主!”
第20章 第二十章
李煜这一病病得极重,昏昏沉沉数日,额上一直发着高烧,三四碗虎狼之药灌下去,也没能让人彻底清醒。
曹彬无法,只得让战船暂时靠岸停泊,又吩咐人去找附近城镇里的名医,可郎中大夫络绎不绝,却全都束手无策。最多的说法,是李煜不过偶感风寒,加上怒火攻心,这才昏迷不醒,过几日烧退了,人自然会醒。
曹彬急得上火,他哪儿敢让人一直就这么昏着,眼看着快到汴梁了,又整这么一出,这不存心要他老命吗?
这边曹彬还没思索出个结果,那边潘美又咋呼了起来,曹彬烦得不行,刚吐出句脏话,一抬眼就看见一人一身玄黑劲装,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不是赵匡胤又是谁?
他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刚准备三跪九叩行个大礼再告罪,却被赵匡胤一个手势阻止了他的动作。
“朕微服出访,爱卿不必拘于礼数。记清楚了,天子担忧江南国主病情,特派两名太医前来诊治慰问。”赵匡胤淡声道。
曹彬赶忙答应了一声,这才看到赵匡胤身侧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青年,此刻一张脸憋的通红,正不断地喘气擦汗。
李煜发病的当天他就连带着军情公文一道修书给了赵匡胤,说李煜病重,恐不能如期至京。到如今算来也不过才五六日,赵匡胤这是得多快马加鞭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
天子行伍出身,行军打仗那是家常便饭,体格自然没得说,跑这么远也仍可面不改色。可苦了那陪同的小太医,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累的不轻,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潘美走近,拱了拱手道:“官家一路辛苦,臣去备些美食佳肴,权当为官家接风洗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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