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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太过了,但我不想道歉。话虽不中听,却句句都是心头话,也实在是,对这种荒唐婚事没有什么期盼。自打被父亲捉住和揽月楼的女人睡在一起,挨了一顿毒打,关了几个月禁闭后,再也对情情爱爱提不起心思来了。他拧不回我的想法,只得放弃,又将我放了出来。

老人们说的还是对,传统的总归是好的,不麻烦,大家也都乐呵。这中间的异类若是不屈身于传统和所谓正道,便要偃旗息鼓,残喘于世。

秀娘的出现确实是在预料之外。两杯酒下肚,不觉有甚滋味,我拿出新谱的曲子交给柳烟儿,离开了揽月楼。

这几日,我天天往揽月楼跑,甚至于整夜不归。我爹管不住,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着这个当口,跟我说了陈家提亲的事,一方面是他难以接受让我娶妻,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件事还是该由我来做主。他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第七天,雪停了,腊月十五,也算是过年的第一天了。我提了一包糕点,站在陈家宅子的门前。这家糕点在京师最著名,手艺深得南北界真传,秀娘喜欢吃甜的糕点,我便只买了甜的。

陈家的老爷忽然开门出来,是夏天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男人。听说我来看秀娘,赶忙将我请进去,说是她生了病,在床上躺了有四五天了。

我心里一惊,那天见面虽不甚愉快,然而秀娘是好好的,怎么几日不见就病倒了。陈家的宅院小路纵横,布置得和南方的园林一样,跟着下人在宅院里转来转去,在一处假山池塘边见着秀娘,仍是披着红袍,听得有脚步声回头来,然后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地回了屋。那下人告退,留我一个人在秀娘门前。

屋里燃着炭火,还有淡淡的熏香气味。秀娘坐在桌边默不作声,忽的她咳嗽起来,苍白的脸开始变得红润,连带着眼眶也红。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纸包,顺了顺她的背,把她扶回被窝里坐着。手摸在床褥上,残余着温度,想是她刚钻出来不久。

缓过气来,秀娘并不看我,只低低的问:你做什么来了。好似老友的问话,不知道从何答起,应该就只是来看看而已,毕竟是我说错了话,气走了她。我道:我来道歉的,我是随性惯了,冒犯了你,给你买了甜的桂花糕。拆开纸包,里面装了三块糕,摊开放在秀娘面前。

秀娘鼻尖红红的,接连说了两三个我字也没有下文。我就顺口提了一下提亲的事,秀娘惊异于我竟然之前并不知道。

男人爱逛青楼叫做风流韵事,女人去那,要么娼,要么捉奸。天下人都这么想,一面不齿,一面去寻欢。若是秀娘要嫁到邹家来,那我应当是夫那一方,虽未成亲,倒也像是被正好抓了个现行。有婚约在身的男子若是来寻逍遥,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何况是我,两三重对我来说无所谓有无的罪名担在肩上,是想得开的,然而秀娘不能,她仍旧是一个平常的待嫁的大户人家的闺女,自然也是见不得另一方沾花惹草的行径。

陈家是得了我爹的帮助,才把生意做到了京城,稳定下来后,想要答谢,就把小女儿嫁到邹家来,连个亲,也算是在京城有亲友了。然而秀娘曾经生过一次病,让她不能生育,说起这事她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不能生孩子,嫁到哪户人家都只能做小,陈家那么大的产业,自是不愿自家女儿受委屈被排挤。我爹自然也不愿她嫁给哥哥,香火总是重要的。

思来想去,两家人就把秀娘推到我身边来,我虽是爱好奇怪,女子好歹不会三妻四妾,也没有非得要小孩的想法,老了家业还在,也不愁没人赡养,既成全了我,又成全了秀娘,两家都皆大欢喜。

别人不要的,就给我了。我是这样想的,心里极不舒服。前几个月的对谈,骑马,赏花,品茗更像是一点点安排好的。

我又不是非得喜欢这一个人,我更爱的是女人的温香软玉。起身要走,秀娘一把捉住我的袖子。

……陪我一会儿,好吗,她说,语气近乎哀求。搬来凳子,我就坐在旁边,一时没话说。秀娘神色哀哀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问她,你就这样同意了?

秀娘点头,刚哭过的眼睛里又掉下两滴泪,我又不会把她怎样,哭哭啼啼地像受了多大委屈,心下更不舒坦,黑了脸。见我不高兴,秀娘慌忙拿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摇摇头解释:没见过你之前,我很怕,爹爹许的亲又不敢拒绝,我现在……我在慢慢地适应,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不会的。

顿了顿,她又说:虽说是个因为家业而离经叛道的决定,你……待人那么好,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以前我以为秀娘会称呼我姐姐或者妹妹,但从没有,她向着我说话,从来都是一个你字。想来是心里挣扎来挣扎去,不知道怎么称呼,还是你字显得亲切坦然。我突然有些乐,哥哥有个青梅竹马,比我稍微大了一些,很是开朗直爽的一个人,长大后,自从哥哥说要娶她后,就突然羞得不得了,显足了小女儿情态。这时的秀娘就像哥哥那害羞的青梅竹马一般的神情。

门外有人敲门,随即一名老仆的声音响起,该喝药了。我去拉开门,那老仆一见到我就笑了,点头弯腰行了个礼,取了矮桌置在床上,汤药和桂花糕都放在桌上,另一只小碗里还放着两颗糖丸。

秀娘抿了一口,将碗放下,脸都皱到了一起,那老仆就拿着糖丸劝她喝药。多大的人了,连喝药还要哄。我一笑,秀娘扭头瞪我一眼,或许是生病了,瞪那一眼着实无力,更像是送了秋波,于是我便笑盈盈地接下了这一瞪。她又偏过脸去,面朝着墙壁慢吞吞地喝药。

老仆也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说:姑娘生得和小姐书房里挂的画一模一样,俊俏又体贴,小姐也算是寻到个好夫家了,只可惜……

话没说完,被秀娘打断,她惊叫:陈奶奶!

只可惜不是个男儿郎。那陈奶奶知道自己说了不好的话,向我赔了礼,站在一旁笑眯眯的。我问:你会画画?

秀娘纤细得就像柳条,柳枝垂到水面上,点起圈圈的涟漪。我想不来她都会做些什么事,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拿针线的,也不像会和老妈子丫鬟聊天八卦的,想起之前教她骑马时,摸到她的手,右手指上生了茧,虽然软,却也看得出是经常拿笔。她轻轻地点头:从小就学的画,只会画工笔画。

工笔画是非常讲究的,不同于写意的恣意妄为,巧夺天工,工笔更要细心与耐心。我上前两步,挨着床边站,问:那你画我做什么?秀娘半个后脑勺对着我,耳朵露在外面,蓦地红了。

她不说话,低着头坐在那里,连药也不喝了。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她手上,说:我先走了。

秀娘还是没抬头,耳朵仍然是红的,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还挺烫。她突然抖了一下,抬手遮住了这只耳朵。

回去后,我倒是再没去揽月楼,柳烟儿也只是托人捎来话说曲子已经成了,让我有空过去。同秀娘有十来天没见面了,把话说开后,心里有些结也解开了不少,或许说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吧,要是能做亲友的话,倒也没有什么让别人看去好难堪的。

秀娘的画我当是她对我示好,而我也自以为我是秀娘隐疾的盾,为个美貌的的女子做护花使者,还挺惬意。

除夕守岁后,到了时辰我便早早地回屋去睡觉了,也没仔细自家院子里都在忙些什么,一些红灯笼,红布帘,鞭炮也放得炸耳,都是些过年常有的习俗,我没有兴趣参与。

快到晚饭的时候,我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迷迷糊糊地穿了衣服,打点了发饰。转到铜镜前,入眼一片红,惊得清醒了过来,拎着袖袍,抬着靴子,看来看去,突然就穿成了新郎官的样子。

娘在屋子里张罗着,我桌上的书画卷轴都收好了放在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红烛,原本白色的床帘也换了红色的纱帐,床上的被褥枕头也焕然一新。娘在那头说:说好初二成亲,我以为你回来打扮来了,一看礼服什么的都还在原处放着,就知道你忘了!

我一脸茫然,确实想不起什么时候有人告诉我要成亲了。娘还在那头絮絮叨叨的,说我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要不是秀娘不能生养,她就是该是我嫂子了,哪轮得到我娶回来这么个懂事媳妇,没逼着我去嫁人,结果连娶妻也不主动。

这话听得我直皱眉头,我问:你们为了家业受得了这怪事,也不问问秀娘愿不愿意,万一受不了做了烈女,让人家爹娘上哪哭去。娘走过来照着我后背就是一巴掌,拍得我生疼,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甭管,她不愿意能三天两头地跑来看你吗,还有,你爹把酒行还给你了,你关在家这几年的账目都会还给你,明天的喜酒是从你那搬的。娘坐在旁边的板凳上,叹气:唉,就当我再养了个儿也行。

对人家秀娘好些,不要再像原来那样总出去鬼混,老老实实的,也是有个家了,酒行还你,置了业,其他人要有什么闲言碎语也就不好说了,你毕竟不像你哥,是个男娃,今天过得好,明天不可能一直好。说着说着,娘就捂着脸在那呜呜地哭起来。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父母成命,不听也得听,说是娶进来,哭得跟嫁女儿那般别无二样。正想安慰娘,却被她往门外推:去找你爹和哥哥去,他们跟你说说明天的安排,晚上我跟他们说好了,洞房闹着玩玩就行了,不打搅你们,免得两个人都害羞,什么事都做不成。

娘说完,见我两只脚都在门槛外,砰一下关了门,和里面的下人继续在里面布置房间。晚上怕是回不了自己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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