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见他神色不济,不由关切:“成王还好么?”
姜越叹息,看向他道:“四哥眼下狼狈落魄,困在牢中惊恐不定,不停同我说祖皇爷当年削藩杀了几个兄弟,要我快想法子救他出去。”
“成王爷是吓着了。”裴钧温声安慰他道,“他平日里也就收收字画儿古瓶,贪了些,手上半分兵权没有,封地收成也就那样儿,姜湛没由头非要对他赶尽杀绝。只是这贬为庶人的令已下了,往后他还得要你帮衬才行……”
这时二人走到了花厅,裴妍已由人扶着迎出来,见着姜越就要跪下,姜越赶忙虚扶道:“裴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裴妍道:“晋王爷,民妇回府后才听说您有多照顾煊儿,又帮了裴钧多少,如今民妇有命出狱,实在是要谢谢您!”说着死活要给姜越跪下。
姜越连道不可,却碍于礼数不能真拉住裴妍,正是此时,裴钧抬手托住了裴妍的胳膊道:“裴妍,这礼就免了罢。晋王爷本就是煊儿叔公,也知道你是冤枉的,帮你是于情于理都合适,你这么反倒生分了,叫人家不好意思。”
裴妍听言,这才止了身势。裴钧见此,又笑起来对姜越道:“你也是,她都是出过阁的人了,再叫她大小姐像什么话?你若是不嫌弃,便同梅六、萧临一般叫她声妍姐就是,好歹她岁数还比你大上一些。”
“这可当不得!”裴妍连忙摆手,惊惊回看,却见姜越眼神微亮,此时已笑着与裴钧对视一眼,略含羞怯地叫出一声:“妍姐。”
裴妍登时脸烫起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免抬手捶在裴钧肩头低骂:“你这成何体统!”
姜越忙虚虚挡在裴钧身前道:“妍姐别怪他,是我唐突了。我从小与几个皇姐年岁差得远,也都不甚亲近,如今既与裴钧有缘相交,唤您一声姐姐倒实乃幸事,只要您不嫌弃就行。”
这话说得裴妍更不好意思了,直拿眼光戳在裴钧脸上,裴钧却凑到她身后,替她冒了一声儿:“好嘞!”
这引姜越霎时失笑,裴妍面赤,扭身便要打裴钧的脑袋。裴钧笑起来捉了裴妍手腕道:“行了行了,我不闹了,董叔的菜都要凉了,还不快请晋王爷入座?”
裴妍这才息了火,只道客人走了再收拾裴钧,便唤过董叔多添碗筷,请姜越上座。
正是几人其乐融融间,外头六斤又匆匆忙忙跑来门口道:“大人大人,那个冷冰冰的张大人又来了!”
裴钧眉头一挑,闻言看向姜越道:“得,你家学生要来替刑部教训我了。”说着他搁下碗叹了声,令六斤领张三进来,又叫董叔再添双筷子、盛碗饭。
话音刚落下不一会儿,六斤便带着张三来了。张三袖手进了花厅,正要向裴钧行礼,却见一旁姜越也在,不禁一顿,先拾袍向姜越跪下道:“学生请王爷金安。”
姜越抬手免了他礼道:“来,坐师父身边来。”
张三却站起来看向裴钧道:“学生今日不是来赴宴的,而是有话要同裴大人说。”
裴钧给姜越递了个“你瞧瞧”的表情,抱臂支在桌沿上,迎着张三的目光看过去:“你说。”
张三板正道:“下官想请裴大人以律为则、以法律己,不要再借权徇私、干涉刑部断案。”
裴钧微微眯起眼道:“小阿三,你是不是忘了,这刑部还是我给你的?”
“那你给了我就该是我的,何来送出去了还捏着不放的道理?”张三的神色十二分肃穆,半分不让道,“盐案新起,缉盐司已行,我留在京中本是为办完蔡飏的案子,想让他彻彻底底伏法认罪,没想到却被你毁了。眼下蔡延请了皇上口谕,已将蔡飏领回医治了,这便是蔡氏又一次逃脱了牢狱,也又一次未有判决,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你真以为白纸黑字的东西能困得住蔡家?”裴钧不急不恼,似乎是认真在问,“那你今早在大殿上如何不与我对峙?”
姜越端起茶来,并不打断二人,听张三沉默一时方道:“律法虽存,执行者却还是人。刑部归属六部,六部如今又以你为首,我不与你生隙,是以免今后行事受制,并不证明你是对的。今夜我便要起行去沿海会同缉盐司查案了,若我回来之后,你仍要干涉刑部案件,那我绝不会再顾念情面。”
裴钧听言,快然一乐:“呵,口气不小。”
张三握紧了拳上前一步,还要再说,却听姜越放下茶杯道:“见一,行了。如此处置蔡飏,我们自有旁的考量,往后且与你商议就是,你不要再往心里去了。”
“师父,”张三严正看向他道,“学生不知师父与裴大人所谋的天下是怎样的天下,但世人之所以有法有制,我等律学之徒之所以代代精修,为的就是给天下人公公正正、白纸黑字的公道。倘若师父与裴大人是以政治先于这天下之公,那师父所谋的天下,恕学生无法苟同。”
姜越闻言,眉宇一沉,还未言语,裴钧已道:“张三,你怎么同你师父说话的!”
张三唇角紧抿,亦知自己太过失礼,不免低头向姜越告罪。姜越正要说话,这时六斤却再一次急匆匆跑进来,有些怯怯地禀报道:“大人,王爷,又有人来了。他穿着宫里的衣裳,咱们不敢拦着……”
他话音未落,众人便见胡黎从他身后扬头袖手走入花厅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
“胡公公?”裴钧一见是他,即刻站了起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胡黎扫视一圈在场的姜越、裴妍与张三,眯着眼同他笑起来:“哟,裴大人府上倒挺热闹,张尚书也来了?”
张三一见是他,神色一紧,不作声色道:“胡公公见笑。临行在即,张三此番只为道别,眼下就要告辞了。”说罢目含深意地看向姜越与裴钧,拱手作揖别过,不发一言地经行胡黎走出去了。
胡黎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裴钧,也不做耽搁道:“裴大人与咱家是老交道了,必知道咱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咱家是来给裴大人报个信儿:小世子姜煊在宫中染了天花,皇上忧心,已命人将他移送至枫林斋看管了。”
“什么?煊儿得了天花?”裴妍霍地站起来,疾步绕过饭桌走到胡黎跟前问,“胡公公,他眼下怎样?可请太医没有?枫林斋又是什么地方?”
胡黎听闻这问,意味深长看向裴钧。姜越顺他目光,只见裴钧神情忧虑、凝重不言,而一旁裴妍又急急地再度问道:“裴钧,那枫林斋是何处?”
姜越代裴钧答道:“枫林斋曾是姜湛当年被先帝冷落时的居所,姜湛登基后便下令封锁了,是故枫林斋在姜湛看来,到底与冷宫无异。换言之,他将煊儿移送枫林斋,无疑是对煊儿的遗弃。”
胡黎点头道:“不错。咱家此番前来,便是想告诉裴大人,若想要接小世子出宫,眼下便是极佳的时机。若裴大人愿意,即刻便随咱家入宫接人出来,这小世子获救与否倒还能搏一搏,否则,小世子留在宫中失了庇佑,后事可就难料了……”
“此事姜湛一定下令不许外传,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裴钧谨慎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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