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说着自身后取出一盏灯,为琉璃所雕,其上纹饰细密繁复,一见便知非俗物,“你阁中年久失修,如今打扫出来,还是多有不足,我便用这盏八面琉璃灯,为你闺阁添一分精致。”
寒轩接下,放于手中赏玩,天阙便用寒轩案上灯盏,点亮那盏琉璃灯,一时阁中光影陆离,斑斓绮艳。天阙拿柜旁撑杆,将那灯挂于梁上。二人静立阁中,浴于那溢彩流光之下,只觉心神舒弛。
天阙满面春风,对寒轩道:“你今日两阙小词,皆是上乘,我平日不着心辞赋,便只答一首,尚有一首,未曾写完,先得两句,却也想说给你听。想来你听过,便知我心意。”
见天阙眸光灼灼,寒轩亦郑重其事,将笔递到天阙手上。
天阙提笔疾书,只见纸上两行飞扬墨迹:多愿与君分杯水,何惧凉夜长抵眉。
寒轩心中顿起一股暖流,只看这淡月疏星,漫山苍翠,心中明白,如斯良夜,只可抵眉相销了。
第4章 常秋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今日夏至。
池上明波,倒影千棵艳柳,岸边绀屋,面朝万里风荷。
两月光景,寒轩已初习此间行事,一身清逸逍遥,悠游自适。与天阙虽仍守礼相待,而眉间心上,早已无计相避。
然于无人处,寒轩却常生自责:竟纵自己沉梦如此,不知自矜,不识初路。对任安之多年苦守,这边一点温言巧语,便似将前情化为一纸虚言。寒轩只恨自己贪心愈盛,总想占尽春风。可寒轩亦是凡人,虽有自责,如今让他惊梦身退,怕是不肯。
故而唯有自宽:纵是再守十年,安之之心亦不会稍有转圜,良人于前,实是不想错付韶华。这不过是每个少年心中,多少都会有的打算。
暑热微至,寒轩只着敞襟轻纱,一身清素,凭栏沉思。晨光里,看得那边月如阁,似有缕缕青烟。茂松掩映中,院内熠熠有光,心想大约天若趁天色晴好,在晾晒陈杂。
快正午的时候,溪见来报,天阙将于柔柯阁中用午膳。
“暑热难当,怎的不在蘧庐逍遥用膳,又是你一个人过来?”天阙来时,寒轩随口问道。如今二人相对之时,早换了寻常语气,仿佛已熟稔多年。
天阙并不理会,只是神采奕奕道:“今日夏至,只你我二人,便让人备了过水面。”
待得呈上,只见碗中云面通透,面上肴蔌杂烩,十分清爽,于炎夏之中,更令人生津。
看天阙食指大动,寒轩不免含笑。然笑意中,亦生隐忧:多年来,寒轩自是明白,何等恩爱仙侣,都敌不过岁月蹉跎。今日二人琴瑟合鸣,将来难免有情淡一日。想到此处,眼前这花好月圆,亦生微瑕。
且寒轩尚有另一重思量:那把修罗刀本就来的蹊跷,自己现下快意沉沦,得意太甚,万一实是自投罗网,落人彀中,再无后路,则更使人心寒。
见寒轩一味沉思不语,天阙开口闲话道:“你常穿一身天水色,本觉着甚是好看。今日一身素色,亦是不俗。只是常爱一抹冷色,未免有些孤清。笔下牡丹,亦是靛青居多,不见红粉。”
寒轩回神,清浅一笑:“最不爱便是一位正红,只觉艳色袭人,不堪俗陋。”
“寒轩你眉目清丽,纵是正红加身,亦当不落俗套。”
“谬赞了。”寒轩羞涩莞尔,更引得天阙眼中怜爱横生。
二人絮絮又说了几句,用罢午膳,便目送天阙轻快下了那山间回廊,自己复临窗继续作画。
时而看山色苍茂,青天浩远,不禁心中暗叹:如此清夏,宁和安适,夫复何求。这或许便是自己在那边不可得的静好年光:前路无忧,良人相伴,与世无争。
黄昏时,天阙来的尚早,或是夏至昼长之缘故,看窗外彤霞,似日落仍遥遥无期。
“纵是深夏,夜来总有些许凉意,寻得一件轻纱披风,供你夏夜里用。”
寒轩临案工笔,不曾回首,天阙便小心将手中披风披于寒轩肩头。那一水藕荷色,薄如蝉翼,两肩点点芙蕖暗纹,落于肩上,轻若无物。
虽未回头,寒轩仍嫣然一笑。天阙见此,便轻轻拥住寒轩双肩,探出头问:“画得如何?”
“花色还差两分,枝叶还未动。”
言语间,溪见已领人前来传膳,二人便搁笔回身,不再言画中之物。
待用过晚膳,天阙带寒轩策马于沙洲之上。
夕阳如火,映得满江欲燃。
“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寒轩见此景,便于天阙耳畔轻语。
“何止半江,你身上亦是。”天阙笑道。
寒轩自顾,竟看得身上那藕荷色,早已是一片鲜红,丹炎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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