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不知作答,只低低道:“好歹其曾两次救我于贼手。”
“两次?”
“昨夜之中,先帝命殒,我独在德驰殿中等你,不想受人埋伏,险遭截杀,好在其及时赶来,才救下我一条性命。”
天阙闻言,只无奈道:“既是如此,便留条生路,赐九幽之刑,看他自己造化。”
“多谢。”寒轩神色黯然,微微欠身,只身出了曜灼宫而去。
骖尔压在暴室,地处北苑之中。寒轩一路走来,只见满目囚牢刑具,锈迹斑斑,血渍重叠,不觉心生畏惧。
行至深处,才见骖尔,被五花大绑,囚于其中。骖尔鬓发飞乱,晨光里,面目看不分明,然那一对明眸,却更摄人心魄。
寒轩心意浮沉,顿生苦涩:入宫路上,正是他□□精益,才救自己于匪手,昨夜之中,又是他一柄青霜,拣回寒轩一条性命。每逢危急,皆是他救人于水火,而天阙,总是不在身边。天阙欲以天下为牢,护寒轩于玉阙,而真正护得其周全的,却是草屋之上,与寒轩共话鹊桥的一介莽夫。
寒轩沉湎旧事,久不发一语。见此情状,身畔枝雨只轻轻唤了句:“大人。”
神思归位,寒轩掩好神色,徐徐道:“陛下赏了九幽之刑,说看你自己造化。”
“九幽之刑?”骖尔略生惮骇,切切看着寒轩。
“九幽柱直通山下,柱底皆是重犯,平日里推动水轮,汲水上山。为促其劳作,连年来都有用药,其中之人,便渐渐迷了心志,沦如鸟兽一般。因常年不沾荤腥,常有恃强凌弱者,丧心失智,杀人来吃。故这九幽之刑,亦成极刑。再勇猛的武夫,也架不住百十个发了性子,磨牙吮血的野兽。往往人一投下去,连挣扎都不会很久,转眼间便一堆白骨,他们亦算是开斋。”
骖尔眉峰蹙起,满面生悲,只怒道:“如此惨绝人寰,尚是恩赏?”
寒轩不紧不慢,继续道:“这九幽之刑,尚有个规矩,只是常年未得用上。十二个时辰后,宫人将去收尸,到时若能酣战不死,则可得赦。”
见骖尔不语,寒轩话锋一转,婉生柔情:“也罢,白说一句。人之将死,你可有何遗语,可交代于本座。”
骖尔见寒轩眸光微动,自明其意,便扬声道:“我尚有几句话,要与大人单独讲。”
身旁枝雨犹疑不觉,为难道:“大人……”
寒轩神色如常:“将死之人,且还绑着,无妨的。”
听此语,枝雨便领人略退了几步,寒轩缓步上前,停于骖尔一步之遥外,耳语一句:“我不可让你死。”
骖尔幽微一抹苦笑:“我亦是贪生之人。”
“我问过宫人,下九幽柱,有一只铁笼,奈何年久失修,栏槛多处锈蚀,你且蛮力取了一根,可略做帮衬。”寒轩余光扫过,趁人不备,将一药丸塞入骖尔衣襟之中,“此物乃雄黄,若是不敌,可嚼碎了喷到那些人身上,许能略减其兽性。”
寒轩垂首,一句不忍:“别怕,其长年累月于斯,日夜劳作,不得饮食,早是不堪一击。往日枉死之人,多是心头惊惧,仓皇无措,才予人可乘之机。”
骖尔颔首,再不多言。寒轩回身,淡淡一句:“带走吧。”
第17章 珊瑚
自暴室而出,见晨光渐起,平晓清风,撼林而过;木叶摧发,渐敛残霞。
残局未收,宫中路有骸骨,满目疮痍。那雕舆幡盖,黼座广庭,不过掩于一片阴肃甲光之后。军众尚未退去,曜灼宫外,仍是重兵戍卫,刁斗森严。
因忧心骖尔,寒轩无意去天阙近前,溪见因是家臣,便在曜灼宫中理事,倒也一时不妨。寒轩心有戚戚,亦遣了枝雨,只身向嬉醉轩去。
“十月小春,此地香茵犹在,芳意长新,当真是风物极佳。”寒轩推门入殿,不见一个侍从,蓝泽独在殿中,袒襟而坐,其胸前一片糜肉,虽不算大,亦看得人触目惊心。寒轩明白,大敌当前,祈皇自不敢轻用饮食,唯有此法,才可一击即中。
蓝泽回首,亦生点点笑意:“伤心之地罢了。我不比你好福气。”
寒轩换了悯然神色,执手相语:“要你自残玉体,助我成事,实是有愧于你。”
蓝泽神情淡淡:“我不过是成全自己。其撒手人寰,我亦是解脱,来日便可清静了。”
寒轩笑语宽慰:“陛下恩旨,道你有社稷之功,准你外嫁。你的好日子,尚大有可期,休要早早图了清静。”
蓝泽却不置可否:“万事都难得圆满。只当外嫁他人,我便可君恩情浓,高枕无忧?怕更是焦头烂额,后患无穷。”
寒轩闻言,容色亦是冷寂,徐徐道:“我知你所指,当日为牵制熙氏,我谏言祈皇,将那纪厉翃疏嫁于魏穰逐轻。如今夫君获罪受制,萎靡不振,家中妻妾成群,鸡犬不宁,当真是我造孽。”然说到此,寒轩微转神色,复轻快道,“好在听闻芝鸢与青叡,却是一对荣谐伉俪,恩重情深。你若有意,亦可召二人回宫侍奉。”
蓝泽听其所言,似并未着心,不过喃喃道:“祈皇……陛下为其定了谥号。”
“是。陛下自要依制大殓,穷奢厚葬,来堵天下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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