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若掩身而来,一身玄色,只携泩筱一人,这边萦虹便止了笛声。
鸣蛩不止,落英缤纷,萦虹提起脚边幽若宫灯,只照的小小虹桥,如梦似幻。
“你们想是得了消息,来日既要公堂相见,何须招风揽火,多此一举?”天若立于桥下,镇定道。
萦虹闻声而拜:“公主肯循声而来,自是明白,遥夜沉沉,许多旧事,还是拑口私房的好。”
“好个纪厉翃疏,岂不知恫疑虚喝,将适得其反?”
“臣下不敢,只是公主变服诡行而来,自是还有虚疑,愿听我家夫人言语。”
天若微哂,轻颔螓首,萦虹便起身引路,三人过桥而去。
行不多时,已远远可见北苑一带殿宇。北苑之后是一片密林,三人隐于其间,只看得院中戍卫密布,刁斗森严。
静候片刻,便听得高声急报,言及麟游宫有刺客来犯。院中兵众,便自列行伍,受训听令。方此一刻,趁人不察,萦虹便领天若,自角门入了内牢。
“且容臣下引开戍卫,公主稍候。”萦虹言罢,转身欲走。
“罢了,既在宫中,便都是行监坐守,我与其本无分别。不如明敲明打,倒叫其中耳目不敢妄动。”
言罢,天若撤下氅衣,提步行去。牢中宫众见其气势汹汹而来,皆噤声俯首,口中念念“三思”、“不可”等语。天若却只径自向内牢深处去。
不时便见翃疏,方正襟危坐,一灯如豆里,面中得意之色,却不隐分毫。
“本公主走后再去回你们娘娘吧。”天若扬声道,“诸位值夜辛苦,且随泩筱喝杯茶去。深夜来访,本无大事,若有殷勤邀功之辈,徒惹恩怨,怕是得不偿失。”
众人踯躅片刻,只可诺诺领命,却不想天若厉声追来。“帘窥壁听,有辱斯文,亦会减年折寿。”
言罢,天若一把夺过萦虹手中竹笛,抬手便掷。竹笛飞过椽梁,才见数个黑衣宫人,翻身而下,跪于身前。天若素手轻抬,几人亦随众而去。
见人行远,翃疏才浅笑句:“磊氏捭阖谋算,到底还是让你芥蒂深种。”
“若无你兴波作浪,何来这枝节横生。”
“孤掌难鸣,若无我,你亦非和光同尘,避世金门之人。且若无我,你岂不更如你那只知饮冰茹蘗愚不可及的母亲,任人鱼肉,满盘皆输。”
天若眉心微动,看翃疏戾气盈然,只对以一副傲雪凌霜之态。
“若论攻讦诛心,机关奇诡,你于磊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日引我前来,根本无话可讲,不过是离间之用。”
翃疏笑道:“你若果真慧眼如炬,又怎会一意孤行,自涉垂堂之境?”
“当年思澄平张机设陷,欲取我于弘文馆,你吹笛传信,助我避祸。知恩图报,你垂死之言,总要有人来听。”
牢中阴湿,蚊蝇纷飞,一盏薰灯,恹恹而燃,只照得翃疏面放青光,人鬼难辨。
“死?翃疏虽时乖运舛,却怕是气数未尽。”
“涸泽之鲋,困兽犹斗。”
“若非斯人,我本何须斗?”翃疏长啸一声,“出震继离,苍黄翻覆,本与我何干?”
天若心弦微动,翃疏一生,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世家闺秀的一生:娇养深闺,风光大嫁,管家理事,矜育子女。然世事难测,风云变化,无人可虞,当年同窗之下,二人可琴音相喝,如今不过囹圄危樯,成败在案。
见天若波澜不惊,翃疏只苦笑声:“我总好过你,逐轻风流多情也好,别有痴慕也罢,于公侯之家,实是难免。为人妻室,辅弼相待,我自问心无愧。而你不遗葑菲,舍身弄权。不知同床异梦之时,可会惶怵不安,可会觉得不值?”
天若仍不动声色,只缓缓道,“若论不值,怕是你尚无颜笑我。造化弄人,当年我青眼魏穰闻道,你父亲别有踵随,不想如今,为了魏穰闻道之子,你竟可破釜沉舟,罔顾满门性命。而你倾心露胆之人,为推我上位,也不惜损了你这不二之臣。”
暑气未退,牢中窒闷,只微生几许薄汗,通体便粘腻难当。
蚊蝇嗡鸣中,仿佛听得是大批羽林疾走之声,隐隐向北苑而来。二人皆是一时心紧,怕是寒轩得了消息,正来拿人。然静默一刻,那足音却别有所往,未曾近前。
那便是随绥安逐匪的戍众,一路只向九幽殿而来。
绥安分明认得,那年夕阳西下,莽莽山野,亦有几枚铜镖,饰有杜宇,落于佳人身畔。
故于麟游宫一见,未及多想,便提剑追去。仿有缁衣匪人伏于瓦上,夜色矇昧,只看不分明。绥安见状,便以剑击瓦,层层青瓦,环扣相接,一只翻起,则成片随之散开,直至檐角。瓦片飞乱,匪人便掩身不得,只落荒而逃。
绥安见那三五贼人临危不惧,只奋身向北而去,似有诱敌深入之意。为防请君入瓮,绥安见机打翻长街上一盏宫灯,顿时火光四射。宫中羽林旋即闻讯而来,见绥安追敌正紧,便也随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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