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神医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退出房间,留容璋在内。
林姑娘也通医术,出得门来,一脸奇怪,“裴野和您有过节?”
林神医脸色几变,嘟囔道,“和他有过节就好了,真说过节,我和容璋才有过节。”他看了眼侄女,“罢了,这段前情你该知道。”
便说起一段往事。
七年前,裴野进了剑冢。剑冢十年一开,里面藏的剑都是传奇中的剑。不是埋剑的冢,而是埋人的冢,有胆子进去的剑客十有九亡,一百个里不定有一个能带剑出来。
剑神的佩剑出自剑冢,号称“第三剑”的谢逸群的佩剑也出自剑冢。剑冢出的剑只会折在另一把剑冢出的剑下,要杀谢逸群,裴野必须进剑冢。此次不成,就要再等一个十年。
朝思夜想报仇太苦,心血都被熬干,人也变得疯狂。
裴野孤注一掷,带出了“不平剑”。被灭门是天大的不平,世间又那样多不平,他心中不平无法消解,最合他的心境的就是“不平剑”。
他被剑冢机关重伤,容璋求林神医救治他。
林神医咕哝,“名医总要有些古怪之处,总不能人家叫你治谁你就治谁,不刁难走几个病人,岂不是要累死自己?那时候下着雪,我就……”
林姑娘说,“叫容璋在雪里等着。”
林神医这才尴尬起来,“我原本打算让他等个一炷香两柱香,哪知道前一天夜里熬药看火候太累,那天下午睡过去了……”
林姑娘瞠目,冷静下来问,“您醒来过了多久?”
“……两个时辰。”林神医气恼,“你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本就冻伤过,身上有寒疾,在雪里多站两个时辰,彻底落下病根,治这么多年愣不见起色,我都治不好,他这辈子是好不了了。那小王八蛋可不是恨我到现在!”
房内点着烛火,仆人端来手帕热水,容璋伸手出去接了,要他们下去,拧干水,折成几折,拭擦裴野额上的薄汗。
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在裴野身上,容璋目不转睛凝望着昏睡的人,往常都是裴野这么看他,现在是他这么看裴野。
只是裴野从来这样桀骜,看人总不避开,如鹰如狼,自己这样看他的时候,却在想些荒谬的事。
他看向裴野攥紧的手,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终于迫使自己退后转身,退出房门。
他让裴野靠了一路,衣襟上沾着几滴血,刺他的眼睛。
门外的武士出声道,“城主?”
容璋轻轻关上门,他的手很稳,没弄出一点声响,惊着那个人的沉睡,“裴公子在这养伤,这几天我去书房。”
第6章
裴野梦见许多事,梦见他哥身上的味道。
他哥爱琴,怀里偶尔有一缕淡淡的松香味。
他们早年流落天涯,到过草原,早春时节冷得吓人,两个人挤在一床毡毯里。夜间露出头,一边牙关打颤一边看容璋指出的星星。
现在却是高床软枕,还能闻到容璋衣上熏香的余味。
他梦见过这样一个夜晚,牵着红巾的一端,带凤冠霞帔的新娘入洞房。
娶妻的夜晚,他梦中好奇:我娶的是怎样的姑娘?
是绝代佳人令我神魂颠倒,还是相貌不顶出众,却另有折服我之处?谁知道画面一转,站在他面前的竟不是什么美娇娘,而是个儒雅从容的男人!
——我梦到娶了我哥!我怎么会梦到娶我哥?我哥怎么会嫁给我?
裴野吓醒,再难入眠。每日清晨想着别的事,一入夜就怕再梦到对他哥做什么,死睁着双眼不敢睡,一连三日夜,才想清楚,我就是那么不是东西,我就是那么禽兽不如,对我哥有非分之想。
之后是许多年逃避。
他这场长梦里梦到独自在外,匹马旧剑,一座城接一座城走,夜里找不到投宿的地方,时常睡在马上,用他哥临别时送的披风裹住自己,在摇晃的阴影里趴在马背上晃一夜。
那些夜里他就常常想家,想云中城,容璋在哪哪就是他的家。他像游子念着万里以外的家乡一样念着容璋,遇见过许许多多其他的游子,与他们喝过酒,酒后高谈高歌,说着互相的家乡,也曾醉得太深,醒来时都是满脸干涸的泪痕。看见与容璋像的人想他,看见与容璋不像的人也想他。想念太用力,肝肠寸断,用思乡顶替相思。
这一夜他感觉有人为他擦汗,有人不厌其烦用湿巾沾润他的嘴唇,把药喂进他嘴里。
那双手稳定轻捷,他用尽力气把脸颊蹭上去,身体却如沉铁,挪动不了分毫。只能在被触碰时欣喜,在短暂的接触后愤恨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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