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突破子房口,滑进输精道,精道撕裂,子房里残留的胎水由静脉进入谈纯柯的循环系统。
控制室的计算机比产室的仪器反应快,屏幕上各项指标全飘红,产房里机器才慢半拍地叫起来,一时间整个实验室都回荡着刺耳的嘀嘀声。
医生往控制室看,康之迅速开了麦克风,指挥医生给谈纯柯打药,毛徽不出声,偶尔看几眼屏幕,噼里啪啦敲键盘,把谈纯柯出现症状前后的体征数据引入完美生产环境模型,计算规避风险的可行性,为以后的实验模拟数据。
康之的判断与计算机基本无异,在他说注射0.5克吡洛酮的时候,毛徽说不行,这时谈纯柯身体弹起来,被手脚上绑的皮带拽回产床。
“吡洛酮,0.25克,类二库玛素,0.5克,嗯……除颤器也准备一下吧。”毛徽说。
“这样不行,不行,只要吡洛酮。”康之抬眼看了看电脑的指示,是毛徽说的那样,可他的大脑告诉他——那样不对,也不应该。
多0.25克的吡洛酮会抑制胎儿的呼吸,胎儿会因此窒息,但进入谈纯柯血液的羊水的促凝效果会显著降低,再适当加一些药物,谈纯柯还能实现自主的血液循环。类二库玛素,能促进胎儿的呼吸,也直接促进谈纯柯体内凝血因子的产生,血液凝在血管里,谈纯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
可是医生听毛徽的话,配好药水,打进谈纯柯的静脉。
康之眼睁睁瞧着助产士把染红的毛巾拿出来,没有换新的,又看到谈纯柯的后穴剧烈收缩,整个大腿肌肉肉眼可见地筋挛。
他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看了一眼毛徽,往产室里走。
疼痛消失了,谈纯柯忽然感知不到先前那种蚀骨的痛,他像一块即将干涸的湖水,阳光烤着他,他就要蒸发殆尽。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慢。他看到心电图上的图案变平缓,忽然地,胎儿极速地下坠,谈纯柯知道自己出血了,身体里湿淋淋的。肚子太大了,他看不到自己的下身,但他知道,有血在往外流。
他看到康之来了。
他忽然又看不清楚了,泪水把康之模糊成扭曲的线条,他想向他伸手,手被箍在床栏上。
为什么不能动呢,谈纯柯想。
康之握他的手。
“我是不是不行了?”谈纯柯问。
康之没回答。谈纯柯又想,康之好像一直不太说话,笑起来脸也是冷的,但他人很好。
“孩子呢,也不行吗,它还小呢。”泪水涌出来。
谈纯柯不明白康之为什么不愿意在他临死的时候陪他说说话。
“康博士,您能不能让阿惑健健康康地出去?”
“我出不去了,他还能出去的,对不对?”
“阿惑还小呢。”
他的眼皮很重,试着努力地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却还是一直看——他很怕死,明明之前每一次自杀的时候都觉得死亡是解脱,但现在好想活下去啊,早知道不要签那个合同了。
谈纯柯捏康之的手,“你帮我和于梁说,”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重复了一遍,“你帮我跟于梁说——”
“对不起。
“我爱他的,他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以后。”
康之说“好”。
谈纯柯闭上眼,眉头皱着,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滚。
他又睁开眼,着急地攥紧康之的手,“算了……算了……别告诉他了。”
直到意识消散、心跳停止,谈纯柯说的都是“别告诉他了”。
医生一直举着除颤器立在产床边,看到心电图走平,问康之要不要做除颤。
康之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要。
康之忽然明白,他与毛徽根本不是平起平坐的。
他站起来,走到控制室,问毛徽为什么不给谈纯柯活的机会,明明孩子可以不要。
毛徽笑了笑,宣布死亡时间。
毛徽把生产数据上传,然后说:“既然我们救了他,那他的命本来就属于研究所。”
程序设定中根本没有丢卒保车的选项,大人和小孩必须同生共死,意外发生,那就是一起死,因为谈纯柯是一个有嘴巴的人,而他的合同到期了。实验不成功,谈纯柯没法顺产下婴儿,社会就不能知道男人也可以怀孕,他们只会在很久以后知道男人可以平平安安地靠自己用身体娩出婴儿,他们慨叹科学的神奇,永远都不会知道人体实验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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