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之犹豫着要不要把计划透露给阿惑,好让他有心理准备,可他一回家,看到阿惑努力地适应研究所分配给他的新身份、认真地背准备好的发言稿,康之想,还是算了吧。他没勇气看刚刚生过孩子的人痛苦。
阿惑一定会难过,康之的决定会让他难过,他会哭,甚至还会哭到喘不上气,康之能猜到,但康之不敢面对他的眼泪和舍不得。
康羲和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五斤,满月时也不过六斤半,不比足月生产的婴儿,阿惑穿着衬衫抱他,对着一张小脸心疼,小声和康之嘟囔:“总喝奶粉也不行,都怪我……”
“总会长大的,你别着急。”康之捏宝宝的手指,笑了笑,他和阿惑不一样,他更希望孩子长得慢一些,别让他错过太久。
会场里已经坐满了记者,中央台的人也在,凛冬又至,人们身上都裹着厚厚的衣衫,进到开足暖气的会场,不约而同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正装。
臻市在线是直辖市最大的新闻台,他们空出黄金时段,直播这次遗传学的重大突破。
康之原本要康简联系自媒体,或者提前做报备,用臻市晨报的官博直播,没想到詹家致要排场,直接安排了臻市在线全程跟进,康之觉得这样更好。
“你在紧张吗?”看康之攥紧拳头,阿惑把孩子放进摇篮,试着包他的手。
“没有。”
“但是我有一点点紧张,要是说漏嘴了怎么办?”
康之扶他上臂,落一个吻在吴明惑额头上,“不会的。”
詹家致先讲话,他介绍康之的身份和履历,介绍研究所的工作环境和办事理念,简单概括这一次的成就,ppt刚放到阿惑托着肚子的照片,闪光灯就开始闪个不停。
“这位是康之博士的爱人,他主动参与了实验,顺利地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他也是我们进入临床阶段的第一个病人……”
阿惑在后台的小房间用手机看直播,从耳机里听到“第一个”,皱了皱眉头,想,怪不得陈广平说“康一”这个名字实在。他把耳机拔了,再一次看他的身份资料。
詹家致又说了许多,他有些激动,讲话的时候手也在比划,额角出了汗,反射四面八方的光。
阿惑看看他,看看资料,模模糊糊听到前面会场里慷慨激昂的发言,忽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宝宝哭了,阿惑把他抱起来,来来回回地走。
康之临上台时,手心里猛地出了很多汗。
他脑子里闪出退缩的念头,在台阶上滞了一秒,又很快地迈大步走到座位前,把桌边的台式麦克风往身前挪了挪。
“康老师的形象真不错。”陈广平在台下赞叹。
于梁没什么心思看发布会,他早先联系了时事评论博主,准备在发布会进行的时候把整理好的照片和视频都公布出来,他心脏狂跳,却不能看手机,随便地应付一句:“是吗?”
康之详细地说明了子房的运作机制,从生殖细胞体外培养讲到胎儿对母体器官造成的挤压和移位。他说得浅显而权威,在场的记者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于梁没想到他会说自然分娩难以实现的原因,陈广平也没想到,试讲时康之根本没提自然分娩,詹家致也要他避开这个话题。
康之说自然分娩的失败个案,从动物讲到人,提谈纯柯和研究所签订的合同,再现谈纯柯分娩时的场景,他说吴明惑不是第一个参与到实验中的人,他说谈纯柯是在小范围招募实验对象前唯一一个自愿怀孕的男人,谈纯柯死了,而谈纯柯之前之后都有几十个死于妊娠过程的无辜流浪者,臻市晨报先前发布的视频就是研究所绑架流浪汉的过程,之前娄进林的爆料也是真的,有精神问题的夏克被转移到研究所生孩子,生下孩子之后杀死了王彦兵,所以所里的高层又决定杀了夏克,研究所撒了许多谎,谎言的背后是难以启齿的真相。
他说自然分娩失败,记者们还煞有介事地跟着点头,再往后说,台下低语声渐渐成片,盖过电波里康之的声音。
陈广平僵在座椅上,后背的衣料被冷汗沾湿,大脑一片空白。
于梁也愣了,但他反应快,在记者争先喊“康之博士”的时候冲向后台,看到吴明惑茫然地站着,手里抱着孩子。
于梁要吴明惑走,阿惑摇头。
小门又被推开,脖子上挂记者证的康简冲进来,想带阿惑离开。
康简和于梁对视一眼,于梁先反应过来,匆忙解释自己的身份,门再次响一声,是陈广平,他胸口都汗湿了,喘着粗气喊:“还愣着干什么,记者都要来了,快走啊!”
阿惑带着宝宝上了樊悠洋的车,康简、于梁、陈广平留在现场。
吴明惑终于明白,康之说“不会的”,不是在安抚自己,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会让自己有上台的机会。
他坐在车里看直播,听康之补充了许许多多的惨剧。
他才知道在他进到研究所之前就有人跳楼自杀;才知道原来的院长是被739杀的,他在病区见过739,那个人有时候疯,有时候特别深沉;才知道康之出门一整夜,好不容易救活了一个逃跑的实验品,那个实验品却被其他人害死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康之到底承受了多少。
康之总结的时候说:“你们认为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詹所长说这里人人平等,有利于新思想的产生——人人平等,领导比研究员平等,研究员比医护平等,而这些人都比病人平等。这样说也不贴切,因为研究所根本不用‘病人’这个词,每一个病人都只是上了编号的实验品。”
有记者扯着嗓子问:“吴明惑跟你是什么关系?”
康之笑了笑,“他的确是我的爱人,只有这一点是真的。”
再有记者发言,阿惑都看不到了,因为电视直播被强行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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