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算了。”叶鸯火大,翻个白眼,埋头继续吃饭,既然叶景川这么爱卖关子,干脆让他把自己憋死。
果然,才低下头扒拉了没两口饭,叶景川就绷不住先开了口:“那图是快画完了。但我画完不画完,又同你有何干系?”
叶鸯不答,仅是张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叶景川又道:“……那终归是你叶家的东西,你若想要,自去我房中拿走便是。”
叶鸯想要?他当然不想要,他甚至不关心叶景川在画啥,不过是找个借口同狗师父搭话罢了。叶景川一接他的话,他立马将话题歪到别处,又问叶景川金风玉露的床软不软,花魁娘子身上香不香。
一旦提及金风玉露,叶景川脸色便不太好看,叶鸯只道他心虚,一说眠花宿柳,就要脚底冒汗双手发抖,殊不知叶景川气的是徒弟整日光想着花魁娘子,不仔细读书,还不认真练剑。两厢对视,各怀心思,师父冷笑,徒儿冷哼,扫荡完眼前饭菜,便隔张木桌对坐,哪个也不出声。
不知名的鸟站在外面树梢上啾啾鸣叫,叶景川偏过头朝窗外望去,忽地起身,收走叶鸯面前碗筷,低声骂道:“小混蛋,给老子滚回去睡觉!”
近几日,无名山上一下子冒出许多只新来的鸟。叶鸯从未听过这种鸟的叫声,并且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难免好奇,回屋临关门前,往树上多看了几眼,却意外地发现一片雪白的衣角。
有人藏在树上?
叶鸯骤然警觉,转头向叶景川所在那屋望去,唯见一星如豆,自窗缝中透出微微亮光,好似暗夜中一只鬼眼。不过多时,屋内那盏灯灭了,房门吱呀作响,缓缓开启,叶鸯忙关了门,佯装自己已经睡下,闪身到窗畔窥探着叶景川的一举一动。
然而叶景川只是站在门前,并无其他动作,反倒是树上那客人率先下来,给他行了个大礼。叶鸯在房中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叶景川恐怖如斯,居然逼迫客人给自己行礼,着实可怕得紧,也不晓得那前来拜访之人是个什么身份,同叶景川熟不熟。
大晚上还穿一身白,应当不是大盗小贼,看那纤细身材,应该是个女人没错。夜半三更,荒村野店,孤男寡女,能做啥好事情?叶鸯壮着胆子探头往狗师父门口看,然而那白衣女人和叶景川一并消失了,屋内如豆灯火再度亮起来。
☆、第 6 章
白衣女子随着叶景川进了屋,未尝落座,先从袖中掏出几封信来,面上闪过一丝促狭笑意,仿佛眼前此人正落入了她的圈套。叶景川淡然一瞥,却是没问她那些信是何人送来,更没有当着她的面拆信,只那样淡淡冷冷地盯着她,仿佛在等待她识趣一些,趁早走人。
可她显然不识趣。换句话说,她此行前来就是为了看叶景川吃瘪。叶景川早明了她的意图,因而微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坐到桌边,一封接一封地拆开那些信件,装模作样给她看。
此刻,那女子一改方才在外头的毕恭毕敬,径自坐到床上,翘着腿哼起了小曲。从她口中吐出的唱词并不高雅,恰恰相反,俱是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叶景川没听多久便皱起眉,转头瞪视着她,隐隐有些警告意味。
“怎么,你那些红颜知己唱得了,老娘我就唱不得?”女子换了个姿势,好躺得更舒服。她悠悠闲闲掰着手指头数数,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随后涎着脸自床上爬起来,道:“我瞧你那徒弟生得不错,你既不要,成天打骂,倒不如便宜了我……”
“嘿——”叶景川闻言把信纸往桌上一拍,眉梢挂上怒意,“你有完没完?!”
训斥的言语,仅这五个字再无其他,但其中所蕴含的怒气十分真不掺假。纵然那白衣女子色胆包天,对叶鸯垂涎三尺,听了他这五个字亦要退缩,当即坐立不安,生怕他一怒之下拔出剑来,往别人身上捅十个八个血窟窿,权当给口无遮拦者一个教训,要其从今往后不敢妄言。
叶景川的坏脾气,她是领教过的,挨了叶景川一次教训,决计不想再感受一次。白衣女跳下床,夺门而逃,连叶景川阅信后有何感想都忘了打听。
望着那一抹白影在夜色中往山下奔去,叶景川摇摇头,顺手将桌上那些信纸拢到一处,尽数丢入了墙脚的盆。那盆是个好物,可用于盛水,还可用于烧火,方便了叶景川“毁尸灭迹”。他将盆拿到屋外,置于一片空地上,片刻之后,藏在房中的叶鸯再度探头,看到的就是狗师父在月光下烧火的情景。
“……”
叶鸯想狗师父一定是脑子不太正常,夏天都要到了,正是热的时候,他大晚上的烤火作甚?又不是天寒地冻,手脚冰凉,不烤火就过不下去的日子。想来想去,仍是难以想通,再看叶景川烧火时那娴熟的动作,越发感到诡异难懂。
忽地联想到那名神秘的白衣女人,以前叶景川恐吓徒弟时所讲的怪谈一股脑儿冒了出来,叶鸯心里发毛,只觉得狗师父不是在烤火,而是在给含冤而死的女鬼烧纸。瞧叶景川那副祸水模样,指不定有多少姑娘家为了他寻死觅活,要说他身上背着冤魂,叶鸯是信的。
白衣女人走得早,跑得快,叶鸯并没有亲眼看到她下山,他还当那女人进了叶景川的屋就没再出来。如此一想,顿时又不认为狗师父是在给冤死的姑娘烧纸,没准儿是那女鬼怨气太重,上了活人的身,支配着叶景川的身体,叫他给自己烧纸。
叶鸯从脚底凉到头顶,又从头顶凉回脚底,当下不敢再看,快走几步钻进被窝,放下床帐,发着抖度过一夜。
到了第二日,叶景川神色如常,眉宇之间甚至还有喜气,叶鸯偷偷打量狗师父,不禁猜测那女鬼不是前来报复,而是千里寻夫,来与叶景川春宵一度。师父确是祸水,那女鬼死都死了,还念念不忘地来无名山同他睡觉,也不知昨晚是怎样销魂蚀骨的一番滋味。
叶景川丝毫未觉叶鸯想到了别处,徒弟在那头想入非非,映在他眼里不过是发一下呆。
但叶鸯眼神之猥琐,面色之古怪,仍是令叶景川生疑。他暗自思忖,徒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许是看上了山下哪户人家的姑娘,乃至于一大早就在这儿思春。
虽说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也无甚可讲。叶景川回想起昨夜白衣女子所言,重新将眼前不成器的徒弟打量一遍,这才发觉叶鸯长得人模狗样,难怪招人惦记。
招人惦记并非好事,叶景川深知其中道理,他瞅了徒弟半晌,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你少到金风玉露去。”
他不提金风玉露,倒也无事,他一提,叶鸯便觉着不对。听他语气,不似是在担忧徒弟抢走自己的女人,反像是害怕爱徒被山下的女妖精抓进洞窟里去。
山下的女人像老虎,山上的叶景川却是真老虎。叶鸯抬头看他,同他对视片刻,忽又心虚地低下头,一张脸仿佛煮熟的虾,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
叶鸯草草扒拉几口饭就停了筷,叶景川眨眨眼,信手将徒弟面前的碗拉到自己这边,解决掉他的剩饭。匆匆吃完,又道:“赶快收拾收拾,明日带你南下,到江上玩水去。”
“哦——”叶鸯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回应。非是他不愿到外头见见世面,实在是他师父不会办事儿,每次说要带他出远门,抵达目的地之后却又不管他,把他丢给随便哪位好友,自顾自跑去青楼寻欢作乐。
这回说不定也是一样,谁知道他又收到了哪位小娘子写来的信。叶鸯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昨晚的白衣女子可能不是女鬼,她或许是来给叶景川送信的。
他脑袋好使,稍微往正经道上拐一拐,就能把真相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可惜他的脑筋惯常不用在正途,在歪路上的时候远比走正途的时候更多。
平时叶鸯还算听话,师父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不过这当然是因为忤逆了叶景川就没好果子吃。假如叶鸯打得过狗师父,那他无须计较叶景川是给他吃好果子还是坏果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自己爽过了再说。
道是“收拾收拾”,实际上叶鸯的东西并不很多,他活得粗枝大叶,不修边幅,私人物品除却几件衣裳一把剑,就是前些年叶景川随手扔给他的发带。叶景川压根没意识到,他随随便便送出手的东西,对旁人而言意义非凡。
因着明日要出远门,叶景川未曾逼迫叶鸯练剑或抄书,竟还大发慈悲,准许他下山跟小鲤鱼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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