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鸯痛得面色发白,犹自嘴硬:“怕他们作甚?!圈一片地,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爷爷我……嘶!”话未说完,腰又被叶景川按了一下,豪言壮语尽数被吞回腹中。再搜肠刮肚想放两句狠话,已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行了。给你揉揉,睡吧。”叶景川坐在床沿,和白日里一样轻柔地给叶鸯揉腰,叶鸯偷眼看他,突然发现他怀中有一物正于月光下闪闪发亮。
瞧那形状,正是叶家的翠玉貔貅。
☆、第 8 章
鬼使神差地往师父怀中一抓,触及一块温热的坚硬物事。醉意上涌,催人入睡,叶鸯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把此物贴身带着,脑袋一偏,竟身不由己地睡着了。
纵使昏睡过去,抓住翠玉貔貅的那只手也没松开,叶景川被他带得往床上一倒,亏得及时撑住床板,才免于唇齿相接。叶鸯抓貔貅抓得紧,叶景川只好一手撑在他身旁,一手去掰他的五指,折腾半晌,才把那只貔貅自他掌中解救出来。
先前不是说不稀罕,怎的现在又急着想要?叶景川撩开徒弟额前碎发,拭去那层细密的汗水,叶鸯兀自酣睡,对此一无所觉。从叶鸯身上逸出淡淡的酒气,叶景川盯了他半晌,想他今夜回来得晚,应是陪着方璋那小子一道出去喝酒,喝到这会儿才回来,是以脑子不太清醒,见着个好看东西就抓着想要。
如此一想,倒也合情合理。细心替叶鸯除去外袍盖上薄被,又挂好衣裳,叶景川方揉着肩,向自己那床铺行去。才躺下不过半个时辰,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再睁眼一看,先前还安安分分躺着的人此刻已翻到了地上,乌发铺散,领口大敞,抬眼望去满床狼藉,一看便知是这小子睡觉不安生,翻来覆去总要打滚。
放他在地上躺一宿,明日别说出门了,怕是连下床都困难。叶景川无可奈何,披衣起身将叶鸯挪了回去。他留了个心眼,没回自己床上,而是守在叶鸯床边,看徒弟是否又要往床下翻。
果然,没过多久,叶鸯就哼哼唧唧揪着床单往旁一滚。不知怎的,他翻去的那个方向总不是靠墙一侧,倒像是专门往床底下蹿。叶景川一时无话,伸手阻拦他的去路,将他往床内侧推了推。
本打算回去取枕头薄被,然而叶鸯不安宁,根本离不得人,叶景川手一撤,他立马又往床外翻滚。叶景川垂眸略一思忖,轻叹口气上了叶鸯的那张床,躺在外侧合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叶鸯睁开惺忪睡眼,先打了个哈欠,随后蹭蹭枕头,准备继续赖着不起。刚闭上眼,忽然,耳旁近处传来师父的声音:“醒了便起,赖在床上像什么话?”
好一个“醒了便起”!说着容易,做着难。当然,叶景川自己是能做到的,叶鸯不止一次在大清早听见他搁屋外练剑,可有其师不一定有其徒,叶鸯跟叶景川一比,那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尽管他醒了,但只要他不想起,就绝对不起。
不知昨夜后来还发生了怎样变故?叶鸯歪头看师父,怀疑自己昨晚撒酒疯,才把师父从房间那头招惹过来,然而无论他如何去想,脑内都是空白,半分记忆也无;更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狗师父昨儿夜里蹲在房中,装鬼吓他,险些把他活活吓死。
思及叶景川恶劣行径,叶鸯腾地坐起来,伸手把师父往床下推,边推边说:“你扮鬼吓唬我,还好意思占我的床睡觉,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叶景川悠然道:“我自然不是故意占你的床。你昨晚酒醉,哭着要师祖来抱,我只好上你的床陪你睡一晚。你若有怨言,不妨对着昨夜的自己发泄,或者吃一堑长一智,从此再不饮酒。”
“嘶——”叶鸯起身,肩膀忽然一痛,疼得他抽了口气。坐在床上揉着肩愣了半晌,抬腿又给叶景川一脚。虽说他对昨夜记忆模糊,但也能听出叶景川在扯谎,其他细节暂且不论,单那声“师祖”,就绝无出自叶鸯之口的可能。叶鸯向来认为叫叶景川为“师祖”很是不伦不类,他都是叫人师父。
左肩的钝痛更是有力佐证,最起码他昨夜不可能整晚都躺在床上。叶鸯胡乱猜疑,一时间竟觉得是叶景川乘人之危,把他打了一顿。仔细回想,昨夜入睡的前一瞬,自己似乎探手到师父怀中抓住了那只翠玉貔貅,或许师父是认为他冒犯,因此生气,才揍了他。
正要多问两句,敲门声笃笃响起,方鹭师徒俩已等在门外。叶鸯甩甩脑袋,自床上跳下去,一面拾掇自己,一面偷眼看坐在床沿的叶景川。叶景川瞟他一眼,似是笑了,叶鸯忙低下头去,匆匆往脸上泼水。他如今算是明白了,叶景川早醒过一次,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居然又躺回徒弟床上。
多半是为了吓人。
直至叶鸯穿戴整齐,浑身上下再无见不得人之处,叶景川才起身,随手推开房门。方鹭立于门前,肩上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它正沐浴着晨光梳理羽毛。
适才屋门开了条小缝,也不清楚是叶景川故意留的,还是昨夜门未关好,总之,透过那条窄窄缝隙,恰好能望见叶景川方才躺的地方。方璋在一旁看不到,他师父却看得一清二楚,这两人同眠一榻,怎么看怎么不似寻常师徒。方鹭颇为怪异地望向叶鸯,没过多久又将视线落回叶景川身上,低声问:“图可画好了?”
“谁同你说我画好了?”叶景川挑眉,回望叶鸯,嘴里说着,“昨夜被这小子一打岔,画是没心情画了。余下最后几笔未完成,也不碍事,凑合着用罢。”
三言两语,竟把所有责任全部推卸得一干二净,从天而降一口大黑锅,端端正正扣在叶鸯脑门子上。叶鸯气急,正欲辩解,却又感觉他说得也没错。昨夜的确是叶鸯不停地念叨着要师父收个小师妹,才搞得叶景川心烦意乱,没画完最后那几笔,此时叶景川指责他,指责得有理有据,指责得正气凛然。
于是叶鸯选择忍耐,极其罕见地没和师父犟嘴。叶景川熟悉他的脾性,想着他背了黑锅,该要跟人闹腾了,未成想他今日安静得非比寻常,被教训了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吃错了药,转了性子,一夕之间变作了另外一个人,赠予叶景川一名乖巧听话的好徒弟。
然而下一刻,叶鸯原形毕露。
他勾起嘴角看向叶景川,状似无意地说道:“师父昨晚教训人可真是狠,直弄得我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师父下手没轻没重,往后须得注意着些,徒儿身娇体弱,受不得您那样折腾。”
叶景川:“……”
叶鸯终是跟着无名山下那帮混混学坏了,这样一番言语,自他口中说出来,他竟还面不改色,脸上一丝异样也瞧不出。叶景川与他隔了几步对视,末了冷笑一声:“手脚不勤快,嘴皮子利索得很!给我闭嘴,收你东西去!”
一旦说不过徒弟,叶景川就要摆架子。叶鸯哼哼几声,道:“是是是,师父您教训得对……可徒儿无甚行李可收拾。您倒是说说,都要我装些啥东西?是您身上那块玉,还是您那第二层脸皮子?”
最末那句一语双关,既问了叶景川是否要把昨夜装神弄鬼所用的器具带走,又骂了叶景川二皮脸。
分明说了让他闭嘴,怎还一句接着一句,愈发话多起来?叶景川给他气得够呛,先行一步下了楼,徒留叶鸯一人在屋内翻箱倒柜,寻找途中必需之物。方鹭不是糊涂人,见他们师徒二人又吵起来,心里就已明白个七七八八,看叶景川下了楼,便给徒弟使个眼色,推徒弟进屋帮叶鸯的忙。
方璋亦是刚清醒没多久,这会儿走道还打着转。他酒量一般,晕的时间比叶鸯要长,方鹭打发他来帮叶鸯一同收拾行李,也真的是难为他。
叶景川和方鹭一前一后都下了楼,说不定要商量些事,叶鸯心里好奇,手下动作就快了不少。方璋趴在木桌上看他的背影,突然问:“你昨晚是不是掉床下头去了?衣领后面有一块沾了灰,你自己瞧不见,我这边看显眼得很。”
语罢,起身离座前行几步,伸手揪住叶鸯后衣领,拍掉好友身上沾染的尘灰。叶鸯任由他捏着领子,挺直了背脊不动,过了会儿,感到后颈有一点冰凉,是方璋嫌拿手拍不干净,用软布蘸了水,给他仔细擦拭。
待到擦干净了,叶鸯也收拾完了。方鹭的那只白鸟飞上二楼,小爪子紧紧勾住窗框,漆黑的大眼睛随着叶鸯不断移动。叶鸯觉得它和叶景川有些说不上来的相似,但说到底,物似主人型,它仍是跟方鹭更像一些。
叶鸯手里拎着自己寥寥无几的私物,随着方璋下了楼,然而两人站在楼前左顾右盼半晌,竟是找不着原应候于此地的人影。正迷茫间,白鸟振翅飞起,引着他们往东边行去,到了东边码头上,见一小舟泊于江畔,舟中两人对坐饮茶,是他们二人的师父无误。叶景川面前桌上铺开张纸,即是他昨夜收起的图,此刻图上空白部分已全部填满,大约是趁着叶鸯不在,无人捣乱,紧赶慢赶终于将它画完。
小舟并非停靠在岸边,它离江岸尚有一段距离,江边的水不深不浅,却也足够不会水的人灌满腹。叶鸯看看距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水面,又看看舟中不肯回头的师父,多少回过味儿来。叶景川这是生气了,明面上不好发作,就借着此地江水想修理他,好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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