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那坎儿?”离近了,听到叶鸯这般问,言语间蕴含了淡淡愁绪,“你又想要我做情人,又想把我当徒弟,你不难受,还有谁会难受?我本以为,我钟意你这件事已算是最莫名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古怪,分明愿意,却不肯承认。”
“谁说我不肯承认?只是你我之间……于情于理不合,外人喜好乱嚼口舌,不可不防。”
他这样说,叶鸯心愈发痛。几滴泪在眼眶中晃荡许久,最后被掩去。叶鸯抬起手臂盖住双眼,声音沙哑:“说不定你并非怕外人嚼舌根,不过是没那么心动罢了。”
停顿片刻,释然般道:“难怪你说不会哭呢!向来只有我为你难过的份儿,你说是不是?”
☆、第 44 章
一向只有小孩子才爱犯矫情,叶鸯自认为长大了,不会跟从前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可真到伤心的时候,仍是要哭上一哭才痛快。他安慰似的告诫自己:眼泪非是懦弱的象征,觉得委屈了,觉得难过了,不流几滴眼泪,还能怎样宣泄?——不这样想还好,一旦开始这样想,眼泪就如同决了堤一般止不住地流,擦干一次,很快又要再擦拭一次,袖口都沾湿了。
叶景川不忍看他伤心难过,但着实想不出安慰的话,牙尖嘴利的那一面此刻躲藏起来,暴露在外的尽是笨嘴拙舌。拉开徒弟的手臂,换来对方奋力一挣,挑明了是拒绝他的安慰,可是不安慰又怎么能行?他不想放着叶鸯可怜兮兮地哭,哪怕是徒劳,也要做些什么。
再次拉开叶鸯的手,将两只手腕牢牢抓住,叶景川垂下眼帘,将他捞到怀里,细细亲吻。泪珠入口,发咸发苦,也不晓得它是本来便苦,还是因着主人心中苦楚,才有了如此滋味。
别人对苦涩唯恐避之不及,叶景川吻去叶鸯面上泪水,却甘之如饴。他紧紧抱着怀里那少年,眼泪流出一滴,他吻去一滴,总不教它们滴落到叶鸯衣领上。叶鸯闭着眼,睫毛颤抖,像极了带着露水的花瓣,又好似细雨迷蒙当中的蝶翼。泪是不流了,脆弱还挂在脸上,叶景川看着他发白的面色,半晌无话。
他竟还敢说自己体虚是假,不说让他去看别人了,单让他看看近在咫尺的方璋和江礼,他都该觉得丢脸。那俩孩子面色红润,身体健壮,哪儿跟他似的,三天两头闹一次毛病,昨儿看着还好,今日就病恹恹的。叶景川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叶鸯掀起眼皮瞪他,道:“小时候闹毛病,那是叫你气得,长大了闹毛病,还是叫你气得。你整个就一千古罪人,能不能闭上嘴,暂且安静安静?”
千古罪人乖巧地闭上嘴巴,等待他发号施令。
“你说老实话,到底是想把我当徒弟,还是想把我当情人?”叶鸯心一横,重新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摆上台面谈论。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不然,要是像方璋和那群小姑娘似的,这厢爱得认真而那厢不过玩乐,好的结局不必说,肯定不会有,坏的结果,就有许许多多种了。
叶景川想不出他的问题该怎样回答,只觉得不论怎样回答,他都不会高兴。动动嘴唇,打算贪心地说两样关系都要,口中却又泛上适才尝过的苦涩味道。话在唇边,变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叶景川托住叶鸯后脑,逃避似的吻了上去。柔软和柔软相厮磨,湿润与湿润相纠缠,晦暗光线渲染出一派暧昧气氛,双方都呼吸得急切,像是脱了水的鱼,只能借助相濡以沫之法过活。
一时情动,立刻引发燎原大火,叶鸯喘息着,头脑渐渐不清明,但晓得引着叶景川往他那处去。叶景川暗自庆幸不久前关好了门窗,否则一室春光乍泄,要叫旁人看到,他可是要嫉妒。
三两下除去叶鸯衣物,强忍着没往人身后探寻,仅宠着他惯着他,抚摩他难受之处。兴许是舒服了,没弄几下,叶鸯低喘一声,身体前倾,死死攀附唯一的依靠,颤颤巍巍吐出轻吟。
叶景川呼吸微滞,没再多加挑逗,搂着他待他回神,等他气息平复之后,解开衣衫,教他去摸那烫似火炭的东西。叶鸯小声呜咽,羞赧地别过头去,以生涩动作予其爱抚,叶景川虽不觉他的技巧有多磨人,但紧紧锁着他,看他做这种事情,个中滋味,自是销魂蚀骨,难以言喻。
这时候,惯常沉寂的叶鸯突然勤学好问起来,一手把握住师父身上脆弱部位,一手攀住师父肩膀,借力凑到对方耳边,悄声征询他的意见:“师父可要进来?”
一句“师父”唤出口,手掌仿佛变小了,抓不住什么东西,叶鸯后悔失言,也不再问,抖着身子继续“礼尚往来”。片刻之后,感觉自己的手愈来愈小,欲哭无泪,只好爬下床,跪在微凉的地板上。叶景川覆在他肩头的手倏地收紧,仿佛想将他扶起来,可惜身躯如遭火焚,动作较往日迟缓,非但没扶起徒弟,反被徒弟扶正,到了个不该到的地方去。
白日里阳光直射,天气闷热,温暖就成了最不珍贵的东西,而这时金乌归巢,暑热暂收,那一点温暖便教人情不自禁地贪恋。叶景川不忍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他本性卑劣,纵然有负罪之感,却依旧想玷污他的徒弟。
想与他翻云覆雨,想将他困锁床笫,想挟他入滔天巨浪中颠簸,听他唤自己师父……
“……可以了!”叶景川抓住叶鸯发丝,强忍横冲直撞的冲动,想将他从地上扶起,要他到自己身边来。混账事一次只做一样便好,若是做得多了,那人就不是人,而是禽兽,甚至于禽兽不如,不是东西。叶景川很怕自己今晚变得不是东西,因此强行中断了这场欢愉。
叶鸯异乎寻常地执拗,认定了现在还不可以,仍旧扶好了,精心侍奉,温柔含裹。管他做徒弟还是做情人,世间情情爱爱的事诸多变化,本就混沌,不如就那样混沌下去,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的乐子,放在今朝享受。
颊边酸痛,累得很了,微微放松一下想喘口气,叶景川却突然发起狠来,丝毫不顾师徒情面,使了劲欺负他。叶鸯趴伏在师父双膝之上,哀哀地抬眼望去,等了许久,凌厉的鞭挞终于结束,这些年来叶鸯给师父制造出的大小麻烦,加倍奉还于己身,先溢满了口,后流出半数,吞食半数。
叶鸯此番一跪,跪得不冤枉。
人这一生,只跪谢天地君亲师。
于叶鸯而言,天地不足为惧,君不近,亲不熟,惟有授业恩师,当得起他沉沉一跪,尽管今时今日,这跪谢的方法似有不当,忽染上些旁的气味。
“从前与你置气,未曾认认真真行过拜师之礼,今夜一并补上。”叶鸯抹去嘴角一点湿濡,将额头抵在叶景川膝前,“我那问题,你要不想答,就不要答了。做徒弟也好,做情人也好,别的也好……只要是你,我都乐意。”
他敬的人,他爱的人,表面上厌恶,却偷偷喜欢的人,向来都只有那一个而已。
情之一字,想不通,堪不破,说不清,道不明。
干脆就不要去想,不要去探寻。
叶景川扶他起身,教他躺回床上,柔柔地安慰着,从发丝到胸膛,从指尖到小腹,轻柔触感扫过一遍又一遍,每个瞬间都无限延长。夜还不深,师父归家还没有多久,却好似已过去了半辈子。十指相扣,发尾相结,不知是谁拖着谁共沉沦。
“你伤势未愈,年纪又小,那事就先不做。”叶景川将衣物套回徒弟身上,隔着轻薄衣料按住他腹部。叶鸯点点头,默许了他的安排,伸长手臂去够他的指头。复又双手交握,倒回床上,却未行云布雨,不过是交颈而眠罢了。
叶景川好似忙完了,竟空出不少闲暇时间来陪伴叶鸯,按理说叶鸯有他陪护,不再需要江怡来照看,可江怡绝口不提要离开巫山的事,谁也不好贸然开口驱赶一个姑娘家,只得装作不知道,装作看不见,放任她留在方鹭家中。旁人的尴尬,江怡好似全然不知,她以照顾方鹭为由,仍旧每日端水送药,只不过照拂的对象换了,从叶鸯变成方师叔。要不是清楚她不会对自己和师叔有别样心思,叶鸯怕要误以为她想嫁入巫山或无名山做媳妇,好在她没有那想法,不然,无论她选择巫山还是选择无名山,都注定会把相思错付。
待到方鹭用不上旁人照顾了,江怡失去了滞留此间的理由,终是在某个落雨的清晨,收拾好行装去了渡口。姐姐离开,做弟弟的当然要去送,一向喜欢赖床的江礼特地起了个大早,替她拎着包袱,一路送她到船上。
适逢细雨潇潇,江上笼罩一层薄雾,远处水面上船影朦朦胧胧,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抖落一身烟雨。江礼吸了口气,只感觉鼻腔中充盈的皆是水,清清凉凉的,冻出一点尖锐的疼痛,刺得头脑霎时间清醒。困意像是泡沫,教雨点击碎,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伞面上响成一大片,雨滴时重时轻敲打着青石板,足音被掩去了,天地间仅剩下潇潇的雨,和雨中默然不语只顾前行的人。
“叶大侠他……”江怡蓦地开口,突然咬住嘴唇,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她弟弟不明就里,只道她是问自己拜师学艺之事,不胜烦闷地摆摆手,回答:“叶大侠不收徒,姐姐莫要痴心妄想了,再者,他那二徒弟比我还小,我若真做了老三,岂不丢人?”
江怡愣了一瞬,旋即“扑哧”笑出了声,对弟弟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包袱,道:“送到这里便够了,我这就回家去——待你气消了,早些回来罢?”
“待到气真的消了,我再重做打算。”江礼臭着一张脸,是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场激烈的争吵。少年人最容易与爹娘产生分歧,并且在这时候,双方都不肯让步,谁也不愿先低头,谁也不愿承认错误;于是,误会也好,争端也好,都无法化解,只能将它搁在那里,等待漫长岁月去磨平它的棱角。江怡素来乖巧懂事,没亲身体会过弟弟现下心境,却也知道大多数孩子都走过这条路,因此无法多说什么,予他一个拥抱,转身便要登船。
才迈出一步,长街那头忽地响起口哨声,江怡惊诧,回头望去,但见叶鸯左手撑伞,右手握着一支短笛,眉眼弯弯,俱带笑意。她轻轻惊呼,刚跨出的一步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立在远处看叶鸯走近,朝她摊开手,献宝似的送上那支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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