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因为太急切,所以不小心说了实话。说完这句话的长发男人,依然无法避免地脸红了。
想让你看看我珍惜着的学生。想让你遇见更多温柔的人。如果是在自己那个热热闹闹的世界的话,即便是虫师先生,也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露出寂寥的神情了吧。
这一年来,银古的左眼再也没有出现异状,“常暗”似乎就跟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安静地跟银古共生着,并没有什么危害。
他们一起去寻找新的“虚虫”的茧,作为穿越前的准备。最近,银古的身体似乎稍微变差了些,时不时就需要坐下休息好久,才能继续行走。松阳问他,男人也只是说,毕竟旅行的时间太长,他也需要找一个虫不太多的地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银古把松阳带到光脉即将到达的一座山脚湖泊边,只要让松阳在光脉流经的一瞬间进入光脉中,就能跟着“舟少”的指引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
那时已经是晚冬了。湖泊结了冰,看起来硬邦邦的。松阳在冰面上敲了个洞,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寒冷刺骨的湖水,男人在他身后笑:“不会真的跳进湖里的啦。直接进入光脉主流的话,那里是没有温度的。”
银古说话时的气息听起来有点不稳,明明刚刚才休息了不久。松阳还是有点担忧,把自己的围巾又挂在男人脑袋上围了好几圈,轻声问:“是不是要冻病了呢?要不等到开春,我再回去好了。”
“没事的,只是人老了,身体会有各种毛病。”银古的声音在两层围巾下发出来,闷闷地带着笑,“把你送走以后,我就去找化野了。想想旅费也快用光了呢。”
化野是医生,银古在他那里,松阳多少也能放心了些。
白发的男人围着两条围巾,坐在湖岸边被冻得干硬的草地上,望着松阳守在湖边的背影。他就那样长久地凝望着,望到眼眶都开始干涩,要开始流出泪的地步。
松阳。
他一遍一遍地,无声地,温柔喊着这个名字。
前日手指被树枝划破的地方,他至今都揣在口袋里,没让松阳看见。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雾状的黑暗。
常暗在一点点吞噬他的身体。先是内脏,然后是血管肌理,接着是骨头。虫把他的心和脑子留到了现在,大概是不想让宿主太快察觉到,身体内化为常暗的部分,依然在正常维持生命的运转。
“光脉来了。”
虫师的眼睛能够直接目视光脉的动向,看见厚冰下透出了微薄的光,他轻声地提醒了松阳。
“那,我就——”
松阳站起身来。
“——回到那个世界后,就不要再回来啦。”
最悲哀的地方,就是他忍不住多说了这么一句话。
松阳先是愣了一愣,回过头来,那一刻的表情,似乎是以为男人在跟他赌气开玩笑。紧接着,他的神情完全变化了,嘴里喊着银古的名字,从湖边冲了过来。
“……不要过来!”
铺天盖地的黑暗,从男人左眼的空眼眶中喷薄而出。
那一瞬间,连天地日月的光辉都要被吞噬了似的。常暗像某种巨大而恐怖的黑色生物,迅速爬过了湖面,爬过男人所在的丛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围的所有生物一并囊括进黑暗中。
——会呼吸和会活动的黑暗。
记忆,感情。所有字面意义上的“存在之物”,都会被常暗吞噬掉。银古想起十岁之前没有记忆的自己,大概就是因为十岁时,被常暗找上了的缘故吧。
松阳还记得自己踏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是在向虫师的身形扑过去。
却扑了个空。
手里没有抓到任何东西,脚下踏着的地方没有实感。记忆像流水一样飞快地、疯狂地流失,白发男人温柔的手心,发光的虫,网球少年,虚,胧,银时,晋助,小太郎,私塾门口的樱花,哗啦哗啦的签筒,刀和血,天照院奈落,德川家康——
即便是常暗,也没办法一口气吃掉500年的记忆。记忆被虫飞速抽离的感觉太真实,亦太痛苦了,松阳的手深深插入自己的额发中,似乎要将指尖刺入颅骨中似的,要将那虫剥离出来。
关于杀戮的记忆,吃掉多少都没关系。但是唯有那些温暖的部分,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能给你——
“松阳。”
一双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那双手没有温度,既不冰冷也不灼热,只剩下单纯的柔软的触感。
“我在这里。”
“你是……”
松阳的声音也被常暗一并吞去。他艰难地张着嘴,做出发声的动作,但是没有用,声音完全无法发出来。
“我说的这些名字,你要努力记住。这是对付常暗的方法之一,即便脱离常暗后一时无法想起,但是当遇到这些人时,你关于他们的记忆,就会开始慢慢复苏。”
黑暗里的声音很温柔,亦很冷静。没有太多悲伤,只是有种过眼云烟似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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