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被通知过来体检的人不多,只有系属于关门弟子的学生们,还被安排分时段分批进行,负责帮他们体检的人则更少,只有太薇山庄的校医一人,那矮老头刚帮学生们抽完血,现在正要求学生们一个个排队去把脉听音。体检的人虽少,但一个个排着队等,还是会花费不少时间,尹峈峒悄悄收起自己的血,排到队尾,轻轻戳了戳排在前面正在玩手机的常虹。
“师兄,你肚子不饿吗?”
“饿啊,但也只能等咯。”常虹打着手机游戏,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接下来还有把脉和血压,视力身高体重,没两个小时走不掉。”
“效率也太低了。”尹峈峒之前不是没体检过,但都是出钱从外面请的医生来检查,每个项目有专门的人负责,一项一项过得飞快,“为什么不从外面请几个人来帮忙?”
“习惯就好咯。”常虹的手指飞快地按动着屏幕,“你不懂。关门弟子研习的内功心法比普通院系的要难,所以我们体检的时候还会多一项检查,就是检查经脉能不能承受住更高深的修习。因为外面的医生不具备这项技能,只有我们的校医能够检查,所以关门弟子统一只由校医进行体检。”
“是吗?”
尹峈峒点头,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随手翻看着新闻。前段时间他在风城中央城市银行闹出的事上了社会新闻,风城警方声称找到了当年萧家命案的重大突破口,并将尹峈峒易容过的那张脸打上通缉榜,号召所有市民积极参与嫌犯的抓捕行动,至于突破口的来源以及银行卡,则一个字眼都没被提及。新闻底下是八卦的江湖众议论纷纷,尹峈峒随手翻看几下,便毫无兴致地关掉了网页。
短信跳出来一个新提示,是一则无厘头的笑话短信服务,尹峈峒飞快瞄了一眼,就知道是青蛇堂下派的新任务。
尹峈峒最近任务接得勤快。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半年辛苦奔波,再加上前些年与尹洛遥一同攒下来的积蓄,满打满算,差不多能够得上当年青蛇堂买下他们姐弟的赎金和利息——这笔钱早些年尹峈峒姐弟俩就已经开始积攒,但由于姐姐出了意外病卧在床,平白增加了花费,才无奈拖到今日。等到尹洛遥清醒过来后,他准备动用这笔钱为姐弟俩赎身,离开青蛇堂,凭着他们的身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好……至少再也不要过以前那种刀尖舔血,身不由已的日子了。
他回复了TD的字眼,表示接下任务。信息提醒了任务三天后开始,需要上华山一趟,打听今年的华山论剑奖品,又是个风险不小的任务,且前期准备工作较多。后天他就必须得找实习作借口离开太薇山庄,兴许没有半个月时间出不来,到那个时候,与越秋水之间的交易也差不多到期了。
太薇山庄这场漫长的梦,也到时候醒过来了。
尹峈峒收起手机,暗暗想道。
由于心里有事,接下来的体检尹峈峒都心不在焉,轮到自己时只顾伸手,那校医老头熟练地帮他测量血压并记录,然而在把脉的时候却在尹峈峒手腕上多按压了几下,低低“咦”了一声。
尹峈峒被他“咦”得眉头一皱。他之所以敢放心参与其他体检项目,是因为缩骨功对心脉经络毫无影响,没有被人检查出来的先例,但这矮老头不知斤两几许,顿时让他警觉起来。校医看了尹峈峒一眼,收回手去,竟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听诊器给自己戴上,不由分说地捞起尹峈峒的衣服,将胸件贴到他心口上。尹峈峒心脏剧跳,生怕被人听见,只能运功强行让它平缓下来,手指却已经搭在了腰间……这个地方高手云集,单打独斗对尹峈峒不利。万一身份暴露,他必须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嗯?是我听错了吗……不,很微弱,但好像有……”
这厢紧张之际,校医老头却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喃喃自语着,将胸件在尹峈峒胸前挪动,冰得尹峈峒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个……校医,我身体是怎么了吗?”尹峈峒小心翼翼地问。
“嗯……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但也说不准。”校医听了一阵,嘟哝着取回了听诊器,飞快地在体检单上鬼画符,“血压正常,经络无碍。不过……”他将体检单递到尹峈峒面前,“心脏里似乎有杂音,听得不清楚,所以我不好下判断。有机会的话,建议到外面的大医院去检查一下。”
“哦,好。”
尹峈峒见不是被发现伪装,松出一口气,接回自己的体检单,忙不迭就起身走了,校医方才说的话完全没听到耳里去。校医接过下一个学生的体检单,帮对方围上血压测量仪的腕臂带时,目光却在追着尹峈峒离去的背影,眼底是三分恍然,七分玩味。
☆、裂帛
深夜。已过了门禁时间,所有楼层的灯光统统熄灭。
尹峈峒解开了缩骨功,站在阳台外,悄无声息地往寝室里望。他的夜视能力很好,透过未掩的窗户,能看到里头的明镜侧躺在床上,用空调被紧紧把自己卷成一团。
他能想象出明镜的睡脸,意外地安静,没有粗重的声息,睫毛纤长,眼睛闭起来的时候可以让人一根一根去数。睡着时拥抱人的力度也不大,轻轻地,就能将尹峈峒整个人圈进怀里,尹峈峒一般醒得比他早些,就喜欢吹明镜的睫毛,看着它们像蝉翼般轻轻掀起来,然后明镜就会被闹醒,不情不愿地嘟哝着,将尹峈峒的脑袋也一并按进怀里。
他们交往的时间虽不长,每天早上醒来吹明镜的睫毛,却是那段时间尹峈峒隐秘的乐趣。但现在他除去越秋水身份的伪装时,也只敢透过窗户远远看上几眼,确认明镜现在还安好……但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今晚的明镜似乎睡得不□□稳,他的鼻息开始变得粗重,间或夹着几句喃喃□□,身体在被窝里扭动不已。尹峈峒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手搭在了窗台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看看明镜的情况,不想明镜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直愣愣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尹峈峒吃了一惊,连忙退开,以免被人发现。明镜并没有看到他,呆坐在床上,兀自大口喘着粗气。
是做噩梦了吗?尹峈峒想着,又不太放心,屏住气息,透过床沿往里瞧。只见明镜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气息,他准备下床,双脚在地上摸索好久,才找到拖鞋。
他的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尹峈峒再度返回太薇山庄后就隐有所觉,但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明镜找到了拖鞋,踯躅一阵,才往茶几的方向走去,起脚时还差点没被床底伸出来的晾衣杆绊倒。他走到茶几边上,没有伸手去开墙边的灯,而是拿起了水壶,但他似乎看不到杯子放置的位置,在桌面上摸索着,玻璃杯被他放在桌角上,一个不留神就被手臂带倒了,摔到地上,顿时哗啦碎开。
明镜怔了怔,弯腰想去收拾,手指却被明晃晃的碎片猛地扎了下,疼得他一下子抽回手来。想要起身找扫把,又不知道头顶就是桌角,眼看就要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
尹峈峒警告出声。他翻窗而入的时候才终于察觉,那种怪异的不协调感,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
黑暗,以及疼痛。
不知是谁说做梦不会感觉到疼痛,明镜现在只想把那个误导大众的蠢货揪出来痛揍一顿。他许久没做过这个噩梦了,还如此清晰,仿佛时间的沙漏被回拨,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他躺在手术台上,双手双脚都被镣铐桎梏着,防止他因为疼痛过度挣扎。他的左手腕上接着导血管,身体里的血液像是水一样从身体里被抽出去,为了防止他失血性休克,他的右手静脉里同时被输入一种不知名的药物,以保证他的意识始终处于清醒状态。但那种药物的副作用非常厉害,明镜只觉血管里像是翻腾着岩浆,心脏如同被生生架在火上灼烧,他疼得厉害,身体在手术台上抖得仿佛一条离水的鱼。
周围的人在交头接耳。明镜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们掂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对菜市场上的猪肉评头论足,议论着哪个部分鲜美,怎样的做法会比较好吃。
“……血液的再生速度很快,可持续利用的价值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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