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禁术是歧途,我便问他为何要教我那个禁术,他说因为一个约定。
我想我是知道那个约定的。父亲有一次带一个死人去了北辰一族的祖殿,将他的尸体放在了殿中的冰棺里,小心地擦去他脖子上的血块,又用一张毯子将他脖子上的剑痕掩去。而父亲教给我的那个禁术便是偷梁换柱,以命换命的。加之我之前就知道父亲有利用禁术做各种生意,很容易便可以猜出有人与父亲做生意,让父亲帮他救活这个人。他要用自己的命换这个人的命。
我很好奇,愿意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父亲每年腊月便会出门,我猜他去与那人碰面了,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会带几株宝贝似的草药回来珍藏。
于是我便跟踪父亲,想要见见那人。我跟了三年,也跟丢了三年。父亲明知道我在跟踪他,却只装不知道。
父亲一死,归去阁立马便关了。父亲请的账房先生嘱咐我没事别去归去阁,甚至也别去鬼市,更不要提我是归去阁老板的儿子的事。他说,与你父亲做生意的多半是不要命的穷途之徒,你父亲是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如今这希望没了,他们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最好避一避。
避是要避的,但腊月二十五还是要去归去阁等着的。归去阁的阁门被拆了,牌匾被丢在角落。阁前灰尘遍布,荒草丛生,一棵什么树被砍了,只留下一个树桩孤零零的,树桩还被人狠狠地砍了几斧头。从归去阁的罹难,可以想见那些客人的怒火。
我悬着一颗心在阁前门槛上坐下,等着那天字阁的客人。
直至夜色降临,无数人从我面前走过,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日子,错过了?或是来早了?再怎么样,却也只能干坐着,继续等着。
夜色越来越浓,鬼市里的灯亮了一盏又一盏。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热闹之中的孤独,是真正难以忍受的孤独。
正惆怅着,一个人停在了我面前。立即抬头,是一个佝偻老头,穿着一身脏乱的破布粗衣,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袋子,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
不是他,我又垂下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眼便看出不是他。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我有些不耐烦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你是归去阁的老板吗?”他声音嘶哑得吓人。
我没回答,想起账房先生的嘱咐。
“……我之前――大概是六月,在这点钱捡到几株草药,我想该是这儿的老板的,你看是吗?”他说着,边打开手里的布袋,拿出两株草药。
六月?为什么会是六月?难道是那人已经全部封印都得了,提前赶回了归去阁?我立刻跳起来,抢过那老头手中的布袋,离开了鬼市。
父亲一直不让我进他的收藏阁,但如今他死了,拦不住我了,他的话听或不听,全要我喜欢了。如今这收藏阁我不是不能闯了。
收藏阁里几架檀香木柜,门一开,便是一阵幽香。柜子上是一个个抽屉,抽屉上贴着纸条,上面写着指代客人的阁名。天字阁,我扫过一个个抽屉,找寻着这三个字,终于,我找到了。
我满心虔诚地拉开抽屉。一本有些年岁的古书,几个精致的盒子,还有一张卷起来的泛黄的旧纸。
我现将那张纸小心地打开,纸上的话无头无尾:欠一身修为。是父亲的字,我猜是那人同意将自己的修为送给父亲。我又拿起了那本书,粗略翻一翻,全是禁术。最后只剩下那几个盒子,我把它们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三个盒子,放着八株仙草,再加上我的两株。十株仙草,齐全了。
果然,那人已经愤然离去了。
避难,避难,避着避着,我避开了我最想遇着的人。
我只好开始安分地当着新任北辰君。只不过偶尔无聊了,我便会去巫嵬逛逛。巫嵬被设下了结界,进不去,我只能在附近走走,有时会心血来潮采草药去鬼市卖。
鬼市的人大多穿黑衣,带着吓人的面具。我偏不,我穿一袭白衣,戴着滑稽的弥勒佛面具。我想这样不一样的装扮,总该会引人注目些。我希望那人可以看见我,但我也知道,即使我们擦肩而过,我也认不出他,他更认不出我。父亲当年带着面具,如今我也带着面具,面具之下,人鬼莫辨。要想他认出我,除非我到处嚷嚷我是归去阁老板的儿子,直到他找到我,但在那之前,我很可能就被杀了。
我只能规规矩矩的,期待着有一天,万一命运就会那么巧呢?万一我就遇见了他呢?
我如此想着,漫不经心地把弄着一块从小随身戴着的玉佩,心不在焉地守着我的药摊。结果便有人叫我,递给我一张纸条,他要买药。拿着纸条的手手指修长而苍白,中指上戴着一个铜指环,莫名的让我觉得十分喜欢。
我慢悠悠地收好玉佩,拿过纸条,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然后道:“报酬,我要你手上那枚指环。”
那人愣了一下,拒绝了,然后给了我钱买药。又因为我们都不认药,他便又请了一个药摊的摊主来找药。
他伸手让我把药单给他,我装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趁机取走了他的指环。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是觉得我无聊,拿我没办法。
买完药,他依旧没有察觉,我窃喜着,他却走了两步又回头,让我一阵心惊。但他却只是说:“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是好玩的。再有,你这身白衣在鬼市也太招摇了些,以后注意些罢。”
我心内一动,却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没听见般靠在太师椅上,轻轻哼着曲子。一首好好的曲子,却也全乱了。
待他走远,我才镇定下来,将刚得的指环一抛,接住,笑着戴在了手上。
我平生最不喜欢各种配饰,麻烦!唯一一个一直呆在身上的配饰便是那块玉佩,而那指环我自从戴上便再未摘下,我甚至得意地展示给夜看,夜不以为然:“不就是个普通的铜指环吗?比这稀奇的东西你要多少有多少啊!”
我不理她,她只关心修炼的事,怎会懂?
我开始喜欢到处逛,有意无意地露出我的指环。我希望有人能欣赏我的指环,我更希望有人能认出这指环,然后告诉我指环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那人是云岚的,我便常常去云岚山下的各个小镇里闲逛。
一日,我照例在枢阳闲逛。一个小摊上,我看到了几张好看的面具。我取下面具,一个一个仔细地看着,突然有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他扯了扯我手上的指环,呢喃着叫了我一声什么,便昏死过去了。
他显然是认得这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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