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长而静,连蝉鸣都是静的,声声串起仲夏灼亮的日光,漫天的霞影。
说是当年不结果,但想是觉出有人实在想吃,葡萄竟也辛辛苦苦,卯足了劲儿结出了几串小果子来——可见有人这“心想事成”的运气,真不是随便说说。
“太酸了,吃不得,等来年吧。”
边涌澜摇摇头,满脸“这株葡萄不行”的嫌弃,气得一架枝叶婆娑,窸窸窣窣,大约是在骂人。
没有葡萄可吃,姚姐却买了瓜来,打井水镇凉了,剖开切块,笑与二人道:“这瓜甜得很,来吃两角去去暑。”
“好歹结了两串果子,也算没白疼你,”边涌澜揪了揪葡萄叶子,安慰它道,“往后你想怎么长就怎么长,给我们遮个凉也好。”
满架绿意由青转黄,待到叶子落尽,光秃秃的,就到了下架的时候。
边涌澜与僧人合力把葡萄架拆了,看那立柱横梁还未糟朽,便摞进柴房留待来年再用。
姚姐执着铁锹挖土,虽是个妇人,但是干惯了活,力气自是大得很,挖出坑来,埋了葡萄老条,又把土拍平夯实——葡萄顶耐活,埋在土里猫上一冬,来年挖出来,浇个水,一日就能展叶抽枝,又是一架活泼泼的绿意。
秋尽冬来,细雪纷落,家家户户杀鸡剁肉,辞旧迎新。
去年除夕,妇人与不愿改嫁,想为她送终的媳妇相对垂泪,镇上别人家的鞭响,掩住了这一家的哭声。
今年窗纸透出烛火暖光,也透出一声笑语——边涌澜笑着揶揄僧人道:“大师,你这擀面皮的手艺还不如我,是一直这么笨手笨脚的么?”
雪静静下着,院中落了薄薄一片白,葡萄睡在土里,听不到一点声音。
直到二月春风又起,三人铲土起窖,把去年埋下的葡萄藤从土里挖出来,便见藤上竟已偷偷生了几枝芽苞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
把旧藤放在浇过水的湿土上,过一会儿去瞧,就见叶边已发了红,再等上一会儿,又见一片舒展的绿。
“姚姐,今年……”
“我知道,你们这就要走了。”
自然而然地,妇人就知道,今日便是分别的时候。
她笑着打断青年告别的言语,眼中有不舍,却再无凄意。
“大姐……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妇人敛去笑意,随两人走到院门口,并不再远送,也不说什么“一路平安”的祝词,只点了点头,神情安宁地与他二人道:“我晓得,不管明年还是后年,什么时候再路过,记得回来看看,大姐给你们剪葡萄吃。”
人影渐远,她目送他们的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方回身掩合院门。
——人间四时,活着吧。
** ** *
所有关于种葡萄的内容和梨花的比喻,版权都属于汪曾祺先生(详见《葡萄月令》)
关于蝉鸣的意象属于张爱玲女士。
放在正文里讲是因为怕盗文网站不盗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大师:我可以。澜澜:不可以,先清心寡欲五千字再说。
种葡萄确实是个flag,但是个好的flag。我要用十二万字向你们安利一下汪曾祺,有时微博粉丝会私信我说一些自己的苦恼,我不擅长劝慰人,就安利她们去看汪曾祺。汪曾祺先生真的很好,是在最苦的时候都能写出一点生趣的人。最后本章送给微博ID“林江北哦”的小姑娘,写完这篇文(还有一章和一个尾声就完结啦)我没什么别的长进,大抵就是以后再去佛前进香,不会再对菩萨许什么愿望。生而为人,苦海自渡,若真举头三尺有神明,只祝你快乐。
第三十三章
南边天热得早,边涌澜与僧人往东南方向而行,眼见满目春色,一日更比一日浓郁。
他不再问僧人为何跟着他,僧人也不问他要去往何处,两人结了一段四时之缘,便似有了默契,想是都愿把这段尘缘再续一续。
“大师,我说我不记得前尘往事,看你也不觉得诧异?”
转眼到了端阳佳节,家家户户挂艾草,悬钟馗,祈福纳祥,辟邪除灾。边涌澜坐在江边食肆里,剥了个粽子吃了,突出声问了僧人一句,问话时也不抬头,只把粽叶整整齐齐折好,放在桌边。
“…………”
僧人不答话,见他手上粘了糯米,便自怀中取出素帕,倒残茶打湿了,并不避讳闲人目光,拉过他的手,无言为他抹净。
“…………”边涌澜笑了笑,倒也不挣,垂了眸子,眼波一颗颗数过腕上佛珠,亦不再言。
龙舟入水,口号嘹亮,囚龙江边挤了一堆人看热闹。
边涌澜拖着僧人混入人群,摩肩接踵间,错身到僧人身后,微垂下头,把下颌轻轻放在他肩膀上,光天化日之下,附耳与他道:“大师,你一个出家人,可是心里也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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