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于是有了力气抬头看小和尚。人类的瞳眸很亮,漆黑的,和酒吞幽紫色的瞳眸却是一样的熠熠生辉。
茨木说:“人类也不错。小友就算一直是人类,也是人类中最强大的那一个。我为小友——”
“妖怪。”小和尚打断他。
他盯住他的眼睛,站起来倾过身。猝不及防间茨木的额头就被他的手指给点住了。随后茨木看见小和尚在他极近处笑了。这个笑和之前生气的笑容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有些凉。像是酒葫芦里没热过的神酒滴下来。
“妖怪。”小和尚笑了笑,“你放心。我是成不了佛的。”
临近中午时分,这家的女主人来拜访了。她已经收拾妥当,穿了缀着家纹的色无地,鬓发也规整的梳好。尽管上了妆,看上去依然格外憔悴;这种憔悴并非仅仅是一种疲乏的,瘦损着的未休息好的状态。她的憔悴是从内里透出来的,就仿佛早已油尽灯枯。这样的垂垂老矣,已经是她再如何精致的妆容,再怎样明艳端庄的面容都遮掩不住的。
她着重向茨木扮作的青年法师致了谢,并对他们致以招待不周反而添了烦扰的歉意。她说的不多,像是已经疲乏极了。她没再关注小和尚——看起来她不太记得生成时的事情,于是自然的将一切归功于青年僧侣身上。鸣子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依然忍不住的往小和尚的方向瞧。
“暂且有一事问问夫人。”小和尚客客气气的说道,“夫人是缘何困扰?”
女人低敛下眉目,一缕长刘海从挽起的发髻里漏出来,被她别至耳后。她疲惫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夫人将我认作了阿步。”
女人像是被一根刺给戳中了。她猛然的抬起头,在见面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小和尚来。片刻之后她才开口,嗓音微哑:“不……你们一点都不像。小师父,你好看到没有什么人气;我的阿步……他绵软可爱,一刻也离不开我。”但她注视着小和尚的眼神还是软和了下来,她摇了摇头,笑道,“并且年龄相差也大。他才三岁,起码还要那么六七年才能长着你这般模样。”
小和尚笑道:“三岁吗?我三四岁时似乎已经在越后寺了。”
“那么早?”女人有些惊诧,“做父母的,怎么会那么早将孩子送去寺院。再怎么也得晚些……十岁,八九岁。”
小和尚说:“我记事起就在寺院里了。是被师父一手养大的。”
“啊……”她轻轻喟叹起来。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像是带了水光一般的柔软,周身的防备感和壁垒也逐渐消散了。
“我有一件事想问过夫人。”小和尚说道。他微微抿着唇,神情有些严肃;抿唇的动作让他显得年幼了一些,气质也改变了——符合他本身的年纪,也符合任何一个女性对这个年纪孩童的印象,“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
女人说道:“请问吧。”
“院子里养着的那群凶犬……听说是夫人的丈夫饲养着的。夫人可知晓,他养它们是为了什么吗?”
女人不说话了。她垂下头,十指交握;这是抗拒的姿态。
小和尚说:“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必须得回寺庙,夫人。请恕我直言,阿步的失踪……是否也是同这些狗有关?”
女人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小和尚说:“师兄和我能帮助您。我保证。”
女人抬起头来,她看向另一侧。“鸣子。”她喊道,“请帮我看看准备的饭食好了没有。”
鸣子俯身,膝行着退出去,行至门口再次俯身,将拉门合上。
女人转回头来,她咬住下唇,出神般的凝视着小和尚,片刻后她回答道:“妾身的夫君,他养狗,是一件差事。”
“差事?”
“为贵族老爷们做的差事。老爷们总是有各种消遣的场合,而这一项需要狗。大量的狗,愈凶恶愈好。夫君就是为他们工作的。”
“可是这不是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
“这不是。”女人轻声说,“但是他们要凶犬。有血腥气的骇人凶犬。达不到标准的夫君就……有一天,它们开始吃人肉了。”
小和尚和青年僧侣对视了一眼。女人开始颤抖,她双手捂住脸,止不住的颤抖:“有一天深夜,大雨,夫君突然回来抱走了阿步。我那时候就知道不好,我那时候就有不详的预感。但是我阻止不了。我再没有看到阿步,阿步离开我一个时辰就会大哭。他离不开我,这是夫君也应付不了的。夫君也没有再回来。我承受不了,我承受不了,我开始日日夜夜的做噩梦,我梦见夫君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后来我白日里也能恍惚见到这幅景象,我向家仆求助,但是他们都说我疯了。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听我说。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我的孩子,他见不到我会哭的,他会不吃不喝的。但是没有人听我说,没有一个人!”
“夫人。”小和尚站起来,将手虚虚的按上她的肩膀,权做是安慰。
女人从指缝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她没有眼泪,就像是早就干涸了一样。她疲惫的,长长久久的注视着小和尚,然后她叹出一口气,哽咽般的说道:“在长滨……靠近琵琶湖的西郊。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在临行前,女人对着小和尚同青年僧侣行了一个跪礼。她低伏着身子,声音轻的仿若一阵漂浮在空中,风以来就消逝散去的烟雾:“若是找到夫君……向他问问阿步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的吃饭。”
小和尚对着她点了点头,转头同青年僧侣并行出门。庭院的一角种了紫阳花,正是盛开的时节,恰巧一阵风吹来,紫色的花瓣深深浅浅的飘落了一些。鸣子从紫阳花的阴影中追了上来,脸色通红。她拦住他们的道路,羞怯的往小和尚手里塞了一封别着花的信笺,一言不发的掉头又跑了回去。
茨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
小和尚习以为常的笑笑,将信笺随手收起。出了院落一段路程,有田地的一侧恰巧在烧秸秆做肥料,小和尚将信笺拿出来,一松手,它就被风卷入火焰中去了。火焰舔舐吞没去它。而那朵别在信笺上的花被吹落在地上,花瓣在风里打着颤,被刮进了田边的淤泥里。
小和尚头也未回,对茨木说道:“走吧。”
火焰在他们身后窜动着。烟雾和灰烬被吹落到灰蒙的天空里,再消散不见。
1.关于“生成”,梦枕獏的《阴阳师》中一节“生成姬”也非常有意思。摘抄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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