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泛红的男人粗暴地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上来。
非常难捱。
海水舒适,呼吸让他的喉咙割裂一样刺痛。一条案板上起伏不定的鱼,他非常用地的挣扎,四肢百骸的痛意顺着回温的血管流淌回心脏。
冰冷能麻木他,温度带来疼痛。他不想要。
有人强横地塞给他。
洪少秋温柔又残忍地覆到他耳边:“凯哥,我不让你苟且的活,也不准你壮烈的死。”
周凯大口吸进一口气,废厂里面寂静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肆虐的眼泪早就把那条黑布打湿,混作一团。
他徒劳地不断摩擦手腕,磨出鲜血,睁大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布料是洪少秋随手扯下来的,不怎么干净,灰尘连着泪水和进眼睛里,发红发痒。
沉沉浮浮,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凶猛地高烧。上一次发烧,他被人妥帖地塞进干燥温暖的被子里,猫陪着他,有人陪着他和猫。
还是那个该死的声音:“别这么说话,生病要吃药,难受要休息,天经地义。你要是想吃糖,我也会给你剥的。”
周凯再次用力挣了一下锁铐。他在黑暗中终于向自己坦白,发出了一声难捱的呜咽。
29
晚十一点至凌晨五点半,区区六个半小时,周凯感觉自己捱过一个世纪。
工厂大门随着刺耳的剐蹭声被推开,清晨的微光打进来,照得人一个激灵。
周凯霍然昂起头,向着光源的方向分辨声音。
他烧了一整夜,浑身脱水,第一个音节没能发出来,用了用力,终于找回干涩的嗓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少秋?”
来人不说话,走到他身前,似乎在打量。
周凯听着脚步声,脸色冷下来。
来人见他这幅样子,叹了一口气,弯腰去解绑着的布条:“我是国安九局第六分队队长,明诚,洪少秋的直属上司。”
布料被扯下来,骤然见光,周凯下意识偏了偏头,又立刻眯缝着睁开眼去寻人。非常意外,只来了明诚一个人。他咽了咽,舔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明诚居高临下的、平和的视线,让他感觉被拆解分剖。
两双眼睛对视。明诚研究片刻,主动避了开来。他原本在压抑盛怒,放洪少秋走是想他有机会赶到现场留周凯一命,没想到他索性颠覆全盘,闹了这么大。可这双眼睛太要命,他又忽然有几分理解了洪少秋,怒火被棉针细细地扎了一下,亭亭袅袅散了出去。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对那个狼狈又逞强的人交代:“那小子活着,中了两枪,送附院联台手术去了。成国栋和你的人昨晚就被警方控制住,没有参加运输。阿仓也活着,丹拓死了,缅甸人一个没跑,尽数羁押归案。罗湖那边顺利扣押俞克山,是周超带的小分组,便宜了剩下四个菜鸟小警察。”
周凯紧绷着的面皮随着前五个字碎裂开来,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坚硬的面具被打破,露出了里面一张苍白颤抖的脸。
明诚不去看他,拿钥匙开手铐脚铐。
两个人缓慢走出废厂,外边晨光熹微。明诚松松捏着他的手腕,也没再铐他。周凯抬手遮光,看了看门口停着的私车,费解地皱了皱眉头。
“别想了,少秋自己求我的。”明诚让他进副驾驶,这才把手铐铐在了扶手上,“他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他心里清楚。求我亲自来把你带回局里,别搞什么大阵仗,也别让周超在场。”
车子启动,周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垂目盯着伤口已经结痂的手腕,轻轻地闭了闭眼。
30
生存变得简单。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案子繁杂,归案人员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审理不了,一个两个全都羁押在看守所。周凯活活烧了一个星期,总也不退,反反复复。所里有医生时不常把他管一管,但也仅限于喂药,晚上照顾病号多给一床被子也轮不着他盖,牢房有牢房的生存规则,那里也有“大佬”,也有等级。
周凯不争不抢,蜷成一团在角落悄悄休息。但也没人真正欺负得了他,有没眼色的过来找乐子,被扭住胳膊利落折脱了臼。
坚硬而狠厉,绝境的狼。
半夜扒着厕所吐得天昏地暗,吐到最后大佬都看不下去,叫小弟向看守讨了热水喂给他喝,又含混着泡了半个馒头吃下去。
大佬直摇头:“兄弟你这是造了什么孽。”
周凯咧嘴笑:“数不清,造孽太多,阎王爷不收我。”
大通铺拥挤,磨牙声和呼噜打屁折磨神经,周凯除了昏睡便彻夜彻夜失眠,盯着棚顶掉了皮斑驳的墙面发呆,仿佛听见靡靡歌声。
两个月,洪少秋没来看过他。周凯在这中间和周超见过一面,白白净净的小警察隔着栏杆对着他嚎啕大哭,哭完又笑,鼻涕眼泪抹一脸,说哥我等你,哥你别再躲我。周凯板着脸点头,笨拙地一句一句哄他,绷紧后背克制几近崩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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