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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铮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老师,他随手挖了挖耳朵,说:“老师,外面雨声太大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师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不等老师说完,他就像疯了一样冲出教学楼,他脑子什么都没想,只单纯的觉得老师是在骗他,他跑到门卫找看门的大爷借了电话,把烂熟于胸的那串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了,那时候他还在想,老师真的是在骗我,成年人真讨厌,你看这电话都通了。谁知电话那头听见是他,一个陌生男人便用跟他的老师同样的口吻来安慰他,“秦铮铮,你是大孩子了,坚强点儿……”有什么顺着脸滴了下来,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刚才淋在身上的雨水还是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

“你是大孩子了,你的坚强点儿。”——他大概是用灵魂跟魔鬼交换了这么个魔咒,控制着他,在办理丧事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掉一滴眼泪。

亲戚跟他说他得坚强,他的妈妈还需要他;父亲的同事跟他说你得坚强,你爸爸是你学习的榜样;过来致哀的老师跟他说你得坚强,我们等着你回学校……秦铮铮温顺的还礼,咬紧了牙齿,在心里说你看我连哭都不哭,还不够坚强吗?

可是不哭到最后似乎也成了错误,他分明听见有人说:你看秦家的儿子,怎么是个铁石心肠啊,这么长时间了,连滴眼泪都不掉的……

第六章

秦铮铮再回学校时,已经要到十一月份了,这个季节,天高云淡,北风习习的,却总让人觉得特别伤感。

他记得那个时间,学校里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变得金黄了,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把校内四周的**铺得很美,校工闲来无事用编织袋子装了很多白果,据说会有药材商过来收,这样他们还能赚些外快。

班里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又哪里不一样了。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带了一丝同情和怜悯,喜欢他的那个女生也在小心翼翼的跟他讲话,甚至在回学校的第一次考试中,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五,这也成了理所当然,没有一个老师会像当初那样恨铁不成钢的的教育他、批评他,甚至还在安慰他,说些让他继续努力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在躲避他的悲伤,可他不喜欢这样,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他表现得还不够坚强吗?

现在想想,秦铮铮觉得那时的自己应该正处于一种叛逆期,他越是反感什么,便会越逆流而上,而且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这种心理就好像能够给人一种逃避尴尬境地的勇气。秦铮铮甚至无法详述当时的心情,也无法具体去讲到底自己有哪些变化,只是隐藏了所有的悲伤与梦想,将它们通通放在心底,不会给任何人看见。他的心空了一大块,想要找什么去填补那种痛苦似的,于是,他开始作——上课的时候伙同坏学生把年轻的生物老师欺负哭,他会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他跟着前后桌的一起逃课去网吧打游戏,被老师抓回来在走廊里罚站;他在篮球场消耗完多余的体力后,回到课堂上呼呼大睡……他的母亲成了老师办公室的常客,可谁又没办法说什么,因为所有人似乎都在忍让他的痛苦,没办法给他太多的苛责,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放纵,让人不自觉的就把他划进了差生那一行列。

这天又是一节被其他老师侵占了的体育课,秦铮铮原本准备逃了去楼下打篮球的,还没等出去,就被班主任堵在了门口,“秦铮铮,回座位上去。”班主任对他的语气已经不如往常那般和蔼了。

秦铮铮撇了撇嘴,吊儿郎当的双手插在校服兜里回到了最后一排属于自己的座位上。——这是他主动要求的自在。

等坐回去了,他才看见,班主任身后跟着个高个子年轻老师,这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不仅高,他还瘦,是那种嶙峋削骨一般的瘦,这种瘦将他衬得更高了,他留文质彬彬的短发,眼睛不大,但特别有神,鼻梁翘挺,嘴角含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棉衣,里面是一件白衬衫,每颗扣子都规规矩矩的系着,就连脖子那里都没落下,浅色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这身打扮,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本校的学生呢。他站在班主任身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一副很乖巧的样子。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教咱们班语文的李老师怀孕了,暂时由龚老师来替一段时间课。别看龚老师年轻,那可是名校毕业的……”

秦铮铮顿时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没上学的这段时间,据说来了好几个新老师,这老师面生得很,估计就是那批一起来的,他那股子反叛劲儿正巧冒了上来,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他来了句:“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教我们高三?”

秦铮铮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不信任,正是这种怀疑的态度宛如一个石子激起了千层浪,班里顿时乱了一团,尤其几个学习好的女生,一下子就没了脉……

班主任刚想发脾气,却看见这位龚老师面不改色的朝她摇了摇头,直他们议论完,等教室安静了,才站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他的字很好看,特别有风骨的那种,写完了,对大家说:“我叫龚月朝,朝,发‘招’的音。”他随后又在自己名字下面写了一串数字,说:“这是我的电话,欢迎各位同学和你们的家长在课余时间随时打给我,希望和大家有个很好的沟通和交流。”他说完,还露出个非常亲切的笑容,随后,他的目光定在了秦铮铮身上,那笑意似乎又柔和了几分,意思是想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太在意。秦铮铮被这笑容搞得从心底涌出一些羞愧的情绪,他详装没看见,别过头去看外面的风景了。

高三的教材早就讲完了,现在已经进入到了第一轮复习中,失去了新鲜感的同学们还要被带着从头到尾温习了一遍高考考纲里列出的重点课文。秦铮铮原本觉得无趣得很,孙老师没请假之前他都不好好听,他就更不屑于这个新老师讲。

可打脸很快就来了,秦铮铮在听了几节课后他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龚老师的课讲得确实很精彩,不仅语言幽默,还能给学生们营造一种情境来更好的理解重点难点,把课讲得异常透彻。他声音好听,柔和的宛如一缕春风轻抚在耳畔,他的字又好看,板书特别工整,一节课下来,整块黑板就像一副书法作品,引人愉悦。这哪里像刚从大学里走出来的学生啊,分明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老老师,秦铮铮甚至觉得他的课讲得比孙老师还有滋味。他周围的同学似乎也打消了顾虑,语文课上,再也没了调皮捣蛋的声音,大家都很专注很努力。

如果不是高三就好了,秦铮铮在上了大学之后这样想,至少他能够多听龚老师再讲一个学期的课。龚月朝没什么可以被挑剔的地方,要说有,无非也就是年龄罢了,因为他的年轻,龚月朝还是被家长质疑了。

这个周五是要放月假的,难得没晚自习,秦铮铮在午休时间打篮球,被高二的一个小**撞了一下。他现在火气旺,又叛逆得跟个二流子似的,当时血气上涌二话不说就跟人家干了一仗,他的嘴角被打得豁了个口子,他把那个臭小子的脸打肿了。他们俩被请到了校长室听训,刚到门口准备敲门进去,却听见一个家长在跟校长控诉:“张校长,瑶瑶高三了,怎么能被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教呢?他哪有什么教学经验啊!”

秦铮铮定住了脚步,站在门边听起了墙角。

校长在耐心的安抚着这个家长,他说:“龚老师虽然年轻,但教学经验还是丰富的,他的试讲是很优秀的,所以我们才会考虑让他带半个学期的高三,实在不行您可以听一节他的课。”

“不行!必须得换个有教学经验的老老师来讲课,这可是决定我女儿甚至是他们全班班同学命运的高考啊,你们学校这么草率的用刚出校门的新老师上课,就是不负责任。”

校长那为难的声音再次响起:“咱们学校的老师暂时调配不开,下学期开学就会安排新的老师了。”

“下学期?”那女人的声音非常尖锐,“那还有多长时间就考试了呀,你们不换老师,我就要到教育局找,什么狗屁学校。”那女人说罢,便开了校长室的门扬长而去,秦铮铮看见这女人踩着一双大皮靴,身上穿着件华贵的貂毛大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校长叹了口气,并没追出来,只是又说:“龚老师,你先回办公室,我跟几个校领导开完会再跟你说。别上火,有些家长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他们是对你不够了解。”

“嗯。”龚月朝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只发出个单音字,想必也是被质疑后心里不舒服吧。

龚月朝从校长室出来时,下午的阳光正好从窗户晒进走廊里,这阳光将他棕褐色的发丝渡上了一层金边。那个时候,秦铮铮还在长身体,并不是他身高的巅峰,所以两人相对视时,秦铮铮就要仰起头来,秦铮铮突然觉得龚月朝的那双眼睛深沉而又温婉,棕褐色的瞳仁就像写满了无数故事一样……他无法探寻到龚月朝心情的好坏,或者那位家长的嫌弃对龚月朝影响多深,却无来由的想要安慰他别多想,你是一个好老师,但这话始终没说出口,秦铮铮就被叫进了校长室。等几年后秦铮铮回想起来,这个只属于他跟龚月朝的场景,应该是心中能排到前五名的,虽无交流,却是温暖而又惊艳的。

秦铮铮迎来的自然又是一顿批评,只是这次换来的结果可能是处分,他那儿时的梦想早就随着父亲的去世成了空壳,什么结果对于他来说都没有所谓。放学时,他还在想回家怎么跟母亲说,背着书包在学校里面晃荡,谁想却看见穿着一身运动服在篮球场上运球驰骋的龚月朝。

下午的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秦铮铮似乎能看见荡漾在龚月朝脸上的笑容,他那身高很有优势,虽然很瘦,动作却特别灵活,运球行云流水,三步上篮非常利落,勾手投篮更是帅气非凡,一个球进了,与他人击掌时,有种说不出的恣意洒脱,此情此景,竟与他最喜欢的动漫《灌篮高手》产生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

秦铮铮背着书包站在篮球场边上看完了整场比赛,正准备要走,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秦铮铮,你等会儿……”

他回头,竟没想到,喊他的人是龚月朝。

只见龚月朝披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胸脯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有节奏的起伏着,夕阳的余晖映衬着他,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这已经是秦铮铮今天第三次想要赞美他了。

“龚老师。”秦铮铮小声的应了一声,不知怎么了,他的脸却红了。

第七章

那个时候的秦铮铮特别讨厌别人跟他说大道理,大概是因为在给父亲办丧事的阶段听了太多,自内心就会升腾起一种抵触情绪,他尤其讨厌“秦铮铮你长大了,该懂事儿了,别让你妈操心。”这样三段式的劝导,别人只知道责备他,道德绑架他,却不关心他的不开心,他的烦闷,以及措不及防失去父亲的那种失落感,似乎没人愿意留出些耐心来听他讲。他清楚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也明白母亲的痛苦并不比他小,可他需要慢慢的去接受现实,而不是被逼着长大,那些如老太太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心灵鸡汤,这段时间他被迫喝了太多,以至于谁找他谈话他都会心理性的闪避。他被龚月朝喊了这么一嗓子,本以为这位老师也是来开导他的,于是他压下那股子没来由的悸动,正准备打个招呼就打算脚底抹油想要溜走,谁知这人却对他说:“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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