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滨江边,不仅有全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还有几家价格昂贵的江景餐厅。这是张州有钱人的聚集地,也是令普通食客充满了向往的地方。
龚月朝选择的餐厅也在江边,但相较于其他,这里就显得很隐蔽了,还是私人会所的性质,要先跟老板预约后才能接待。前段时间,他借时沐城的光而频繁光顾,他们请的都是一些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贵客,有市、区两级的领导,甚至还也有省里某些职权部门的要员,不仅让龚月朝的交际面扩大,也长了不少的见识。
以前在交际上的短板,龚月朝真的是有用心一点点的去克服,他每晚睡前都会去总结自己在社交上出现的问题,哪里有任何不周到和欠缺的地方,该如何去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沉淀与积累,或许在两个月之前他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如今却可以如鱼得水。
时沐城笑着对他说:“你进步很大啊。”语气里满满都是称赞,还投以一种佩服的目光。毕竟几年在同一屋檐下的狱友关系,让这个长他十来岁的大哥很了解他,意识到他这段时间的改变。
上周还来张州出差的陈煜生见他跟交际花似的与人在电话周旋,也在夸张地对他说:“哇,小朝,你是脱胎换骨了吗?”随后便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面对这些言论,龚月朝笑笑却没言语,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几个月的成绩对他来说已属不易,压在肩头上的重担以及缠绕在周遭的繁复的关系,他一点点的去分析,去理清,哪是易事。
他的心理医生王雨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他偶尔还会想,这人如果还在,最惊讶于他的变化应该是她了,毕竟她曾经窥探进他的内心。但逝者已矣,据说案子也有了一定,只是细情还要有内部的人告诉他。所以,龚月朝选了这么个地方,主要是方便与秦铮铮说话。
但此时店里却是没什么生意的,要说平时还能在门口看见几辆高档车,而今天门口就只停了一辆而已。他们下车后,龚月朝带着秦铮铮从一扇月亮拱门进到院子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亭台水榭的古风庭院,他第一次来还是九月份,那时还有绿叶和残花,规模虽不如沐城集团的后院,却要比那里显得精致好多,一见就是被用心打理过的。只是现在到了冬天,院子里栽植的植物已经凋敝,老板做了些绿植的防护措施,显得碍眼了些,意境已然不那么好了,倒是主屋上门楣上悬挂着的两个灯笼,散发出的微弱灯光,衬托出的古朴,给人一种安逸的温暖。
秦铮铮明显眼睛都不够用了,东瞅瞅西看看的,倒像是刘姥姥在逛大观园,只是他很安静,闭着嘴不敢乱问,正因为此,他没看路,被凹凸不平的卵石路绊了一下,险些摔了,还是龚月朝扶了他一下,小声叮嘱道:“你小心点儿。”
在与龚月朝手指碰触的那一瞬间,他红了脸,只是外面太暗,龚月朝没发现。
他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宜人的檀香味儿,老板似乎等候多时了,热热切切地迎出来与他握手。这人穿着一身中式唐装,是上好的绸缎面料,盘龙的暗纹,手工的盘扣,很是儒雅,实在是没办法将他与一个餐厅老板联系在一起的。
龚月朝无意把秦铮铮介绍给对方,只是与他略微寒暄了一番,就被老板身侧站着那个盘着发髻,穿着旗袍的女人带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之中,这女人四十多岁,举止也是优雅极了的,她便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这房间亦是中式的装修,进门便能看见一张方桌,四把实木座椅,墙上挂着字画,角落里摆着青花瓷瓶,右手边有一面屏风,隔开的是一个几平方米的休息区。
房间里很暖,龚月朝脱了身上的大衣。他里面穿了一件灰色的羊绒衫,衬衫的领子从领口翻出来,他把袖子卷了卷,这样舒服多了。秦铮铮也把身上的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白色卫衣,上面有一串英文,好像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喜欢这个牌子。
落座没多久,老板娘给他们上了一壶茶。龚月朝不喝茶,把茶壶推到秦铮铮的面前,然后唤住她,交待说:“嫂子,麻烦给我一杯白水,谢谢了。”龚月朝大大方方,有礼有节。
只听她说:“哎呀,我都忘了您不喝茶的。”
龚月朝含笑摇头,“没关系,麻烦了。”
老板娘出去倒了杯白水摆到他的面前,问:“龚先生,可以起菜了吗?”在得到他的应允后,她便出去了。
龚月朝见秦铮铮似乎还处于一种游离世外的恍惚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想什么呢?”
秦铮铮眨眨眼睛,换上一副很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抬手指了指周遭,说:“就……还挺意外的。”
龚月朝倒是能理解的,因为他第一次来也是这样,只不过没秦铮铮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当时还故作老成,努力伪装,现在想想,估计在时沐城眼里是幼稚极了的。由己及人,他也只能笑笑,并没有炫耀的意思,解释说:“这边适合说话,安静,菜也不错,你试试。”说完,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见秦铮铮并没有去动面前的茶的意思,伸手拎起了茶壶,给秦铮铮面前的杯子里注入了一杯茶水。
是具有浓厚香气的普洱,棕色的茶汤还映着光,这是龚月朝无福消受的。秦铮铮受宠若惊的连声道谢,握住杯子的那一瞬间,再一次不小心碰到了龚月朝的手。龚月朝没怎样,他倒是又红了脸,说着不明所以的“对不起”,捧着杯子干了那杯茶,动作幅度极大,几乎盖住了脸。
这次龚月朝看见了,玩味的看着秦铮铮变脸,几个月不见,这人怎么在与他的相处中反倒束手束脚的不自在了,回想那过去那三年多的时间里,隔着一层玻璃,举着一部电话都能碎碎念好久的侃侃而谈的人怎么变了?
菜上得很快,这里没菜单,都是老板问了是否有忌口之后自行安排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光是用看的就很是诱人。龚月朝又找老板娘要了壶米酒,白色的酒壶和两个小小的酒杯,龚月朝倒了两杯之后,推了一杯到秦铮铮面前,说:“尝尝吧,老板自己酿的。”
秦铮铮欲拒还迎的,说自己要开车。
龚月朝却说:“喝吧,我等会儿让冯裴来接我们。”
听见这话,秦铮铮这才接过来,小心喝了一口,很是清冽,还带一点微甜,回味悠长。
龚月朝喜欢这酒,初来张州,他时不时就拎上一瓶红酒回家练酒量,各式各样的饭局上也尝过不少,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受用的,觉得好喝的。他甚至悄悄找老板订了一桶,放在冰箱里镇着,每晚睡前喝一杯,飘乎乎的很好入眠,这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的烦心事儿。
他擎着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在自己碗里,见秦铮铮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又对他说:“试试,老板手艺不错的。”说着话咬了一口,肉香裹着浓汁顿时散了满嘴,这肉被炖得肥而不腻,咸香软嫩,入口即化,再饮一口米酒,那一瞬间,便几乎到了天堂。
秦铮铮伸筷也夹了一块肉,一**进嘴里,细细嚼着,连说好吃。
龚月朝被酒精浸淫几个月,酒量也有见长,但他一沾酒精,还会在脸上染上红晕,顺着脖子,耳朵尖,都是红红的一片,他夹菜,脑子里思索要如何与秦铮铮开头谈谈随江的事情,却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道目光仿佛刺激了他体内酒精的扩散速度,只片刻时间,他的脸一下子就更烫了。
龚月朝不自在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问投来那道目光的始作俑者,“你看我干什么?”
谁想他对面坐着的傻小子,在沉默了一晚上之后,竟兀自说了一句极其冒失的话:“老师,你可真好看。”
听见这话,龚月朝顿时赶紧窝了一口老血在胸口,把想说的话硬是给压了下去。
秦铮铮低了头,打开面前的炖盅,用勺子搅合着里面的汤,用极其小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不该道德绑架你的,要来张州是我一厢情愿,我幻想你能给我点儿回应的。在酒店里我就一直患得患失,因为考来张州真的不容易,我去了陌生的工作单位办事情,发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很多,说起来,习惯了随江的那种慢节奏的生活,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力在张州的新岗位上做出以前的成绩。结果你来电话之后我就觉得我想太多了,你就是我的动力,能和你在同一个城市,我都是觉得很开心的。龚老师,我不会逼你接受我,因为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太扯了,但是我会让你看见我的诚心的。”说完,他也没看龚月朝一眼,因为他不敢。舀了一勺炖盅里的竹丝鸡汤送进嘴里,鲜美的滋味顿时将他心口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秦铮铮的一字一句,龚月朝都听见了,他也感受到了他的诚挚,一腔热血来到了这个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城市,仅仅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而已。或许这三个月之前,他听秦铮铮这样说还只是觉得小孩儿的玩笑,可如今他排除万难不计后果的来了,就这样坐在他的对面,说这样一番话,龚月朝也是觉得自己被触动到的。他擎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秦铮铮的碗里,只说:“吃鱼。”
只见面前白净的碗里多了一块裹着淡淡酱汁的鱼肉,秦铮铮这才抬起了头,龚月朝脸上是载满了暖意的微笑,他却不懂了,是自己不够真诚吗?赶紧又说:“老师,我……”
秦铮铮刚想说话,龚月朝却说:“先吃饭吧,冷了该不好吃了。”
这话的意思是……就让他放弃吗?秦铮铮又难过了,刚才还觉得鲜美无比的竹丝鸡汤这会儿却有了些苦涩的味道。他还想辩解,还想煽情,可到头来,话却梗在了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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