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象牙筷搁在硬实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大却足够众人心中一惊。
卫衍只愣了一下就清醒过来,身体滑下凳子跪伏在他脚边。
“臣知罪。”
虽然不知道刚才皇帝问了什么,但是让皇帝不悦的人肯定是他,除了跪下请罪外他别无他法。
皇帝在他头上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卫衍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年轻帝王的目光正在他身上一遍遍巡视。那种威压,仿佛食肉的猛兽,正在打量着他掌下的猎物,寻思着往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突然,一片暗影铺天盖地般压下,笼罩在他的头顶。皇帝弯下身体,凑近他,温热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然后他的下巴被捏住,被用力抬起,与皇帝对视。
“朕刚才在问,这珍稀黑米粥不错,卿要不要尝尝?”
冰冷带有怒意的眼眸,下巴上手指的力道,让耳边温和平稳的语句似乎带着鬼魅般的寒意。
天威难测。
卫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背后渐渐有了湿意。
“臣,谢主隆恩。”他努力让喉咙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保持在正常的语速不发抖。头被迫仰着,只能垂下眼帘表示驯服。
桀骜不驯的臣子才有严加训诫教导的乐趣,若驯服听话的话应该可以少吃点苦头,应该能让皇帝早日满意罢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道。
臣谢主隆恩是吗?
景帝松开手指,慢慢直起身体,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充满了讥讽和恶意,示意布菜的宫女将东西盛上来。
秦岭南坡、汉江北岸陕南洋县进贡的珍稀黑米,在冷水中浸泡一夜,文火慢煮成粥,盛在雪白的细瓷碗里,深棕带紫,黝黑醇香,晶莹透亮。
景帝一手执碗,一手执着调羹细细搅动。细瓷食具偶然的碰触敲击在安静的室内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下都让身边伺候的众人轻微地抖动,唯有跪在他脚边的人始终保持纹丝不动。
景帝想起初次临幸过他的第二日,也曾喂过他喝粥,那时的他执拗而倔犟,就像现在,垂着眼帘扮驯服,但是骨子里的倔犟怎么都掩不住。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神往地上扫去,果然,看到了让他怒意继续上升的东西。
卫衍的手掌正紧紧握着,抵在了地上。
“手掌拿上来,松开,平摊,放到朕的膝上。”
臣知罪?心不在焉地陪朕用膳,连朕说了什么都没听到,你真的明白朕开始因为什么而不悦,后来又因为什么而动怒吗?
喜欢动不动就往地上跪,喜欢动不动就说“臣知罪”是不是?朕今日就让你跪个够,就好好治治你的罪,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欺君之罪。
既然你不喜欢当人以后就当朕的狗吧。想到狗,景帝的笑容更是充满了恶意。卫衍如今这副模样倒真的很像他养的狗,爪子放在他的膝上,仰着头等他喂的狗。
“吃吧。”景帝将调羹里的粥放到嘴边吹凉,然后递过去。
他等着他说“不”,他等着他挥开他的手露出真面目。到时候,就更有理由好好整治他。该怎么罚呢?拖下去杖责?还是罚他在殿外跪上一夜?或者……
景帝越想越快意。
眼见着调羹伸到了嘴边,卫衍迟疑了一下,木然张口。
别说皇帝喂的是黑米粥,就算是糟糠猪食就算是穿肠毒药他一样会张口吞下。
尊严也罢,骄傲也罢,早就不复存在。所有的东西早已在他躺在皇帝身下的那一夜就被碾得粉碎,甚至因为害怕牵连家人连求死都成了奢望。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竭力忍耐着,不过是在等皇帝满意厌倦然后赐下一死而已。
比起夜夜在他身下承受的那些屈辱,此时的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抗拒,不过是让皇帝多一些惩罚他的理由,让自己多吃点苦头,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什么。
卫衍机械地张口吞咽。
一个喂,一个吃,很快,一碗黑米粥就见底了。
皇帝最后将空碗搁在桌上发出的声响,宣告了这顿难捱晚膳的结束。
漱口毕,上了茶,彤史司的内侍总管捧了一个大银盘过来,银盘里面摆着一排排翠玉牌子。
卫衍在彤史司的内侍总管进来的时候就绷紧了神经,他很怕皇帝像前几日那样直接挥手让人下去,那对他通常意味着又一个屈辱夜晚的到来。
皇帝有皇帝的职责,宠幸后宫延绵皇嗣也是他的重要职责之一,后宫不宁雨露不均是大忌,更何况这么多天不翻牌子不进后宫,应该被太后狠狠训斥过了吧?
皇帝此时的行为验证了卫衍的猜测,他果然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直接说个“去”字,而是在考虑今晚要翻哪块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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