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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齐王就要命丧虎口,忽从矮坡上跃来一个身影,他跳到虎背上,手里一支匕首狠狠割过虎头。众人皆闻一声凄厉的兽吼,来人和老虎滚作一团,他身手极是矫健,避开锐利的虎爪,连击数刀,滚热的兽血就泼在齐王和来人身上。一片猩红之中,齐王总算认出,那是一个布衣少年。

此时齐王亲兵赶到,将王上扶起。齐王历经刺杀无数,虽有惊吓,却也并未大大失仪,整了整心思,便问旁人:“那救了寡人的少年在何处?”将领遂将少年带至国君眼前,比起齐王,他形容狼狈得多,像是村口穷野娃子出身,只看他身量拔长,站直时竟有齐王肩头高。

季容念其救命之恩,拿出丝绢予少年。少年看出丝绢名贵,不敢贸然接过,只抬手用袖子随意将脸一抹洒,待他抬脸,齐王这方看清他的容貌——少年面目姣美,竟生得一副雌雄莫辨之貌,可两目却似初生之鹰,无所以畏。

“你何故盯着我的脸直瞧?”少年声音清脆,竟还是舞勺之年,还未变嗓。他一出口,将领就喝道:“大胆!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少年原当眼前的男子是一方富户,今观其身边亲军,不似一般护卫,见他衣裳上的云纹,问:“你是……临缁的贵族?”后又蓦地见到云纹间有只金龙,只因沾了兽血,方未及看清,他倏地睁大了眼,顿时屈膝跪地:“草民拜见王上!”

季容未料少年看出自己身份,不由心生赏识,亲自将他虚扶而起:“小儿快起。”遂问少年,“寡人看你聪慧不凡,不知你父亲何人?”少年先前所遇多是粗鄙之辈,今却是头回碰到如此温雅之人,大是不惯。他看着齐王端善面孔,脸庞竟有一丝微热,可犹是不慌不忙地应道:“草民的父亲,正是梁庸县长子闾。”

原来是县长之子,毋怪乎有些见地。少年救了齐王之命,当受赏赐,加之王上衣裳污浊,当换下此身,便意欲到梁庸县长家中,于是命少年带路。

本是天降之喜事,却看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第二章

少年便领着齐王一行数人回去家中,他们本想此地如此贫瘠,那县长家也不知如何破败,等到了那处,发觉并不见丝毫寒酸,却和王都里一般富户无二。

少年接待齐王入座:“请王上稍候,草民这就去叫父亲过来。”

齐王此行并未惊动地方长官,子闾正好不在家中,少年便出去寻他父亲,过了小半时辰,方见县长急急过来。他原还思量是少年胡诌,可听儿子形容却又不似作假,便赶回来一看,不料真是国君驾临。这梁庸不过一个小小城郡,做县长的连临缁三等公侯的脸都不曾见过,今日一国之君竟来到家中,如何不惊:“王、王……”他两腿一软,匍匐而拜,“子闾拜见王上!”

齐王见他如此紧张,反出言宽慰一二。子闾原是要去命所有人来跪拜齐王,齐王身边的将领赵黔道:“王上此行并未带多少人,切莫随意声张,招来事端。”

是、是……子闾脑袋直点,之后拽着少年出去,推了他道:“还不快去叫你母亲弟弟来见王上!”

少年一身血污,却不见亲父关心一字半句。他用染血的袖子擦脸,又看了眼屋子那头,这方离去。

因有尊客临门,子闾命人宰羊杀牛,摆宴盛待吾王。子闾夫人前来拜见齐王,这妇人十分貌美年轻,看起来不比少年大多少,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想是不日前刚添的子。宴上,齐王说及子闾之子如何杀虎救驾,一说少年,子闾就只迎合而不多言。酒过三巡,子闾自然出言挽留齐王:“王上,今时辰已晚,若王上不弃,求在子闾之寒舍将歇一夜。”

今儿这般耽搁,天色已经暗下,夜里赶路恐不利安全,齐王亦不推辞,欣然留宿于子闾家中。

是夜,赵黔和齐王同在屋中,他说道:“末将看这子闾,并无大才。”

齐王缓缓颔首,他之所以和少年来到县长家中,是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然一日下来,却未见这子闾有什么过人之处。先王辛夷暴戾无道,使得朝中能人多投奔其他诸侯,齐王求贤若渴,原当那子闾能教出这么个儿子,必是一名隐士,看来并非如此。

齐王看着油灯,几只飞蛾围着一点微弱星火,温雅面容于光下更显朦胧。赵黔唤:“王上。”齐王长叹一声:“先歇罢。”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齐王等人便要启程。

子闾携妻子奴才数十人恭送齐王,季容命人取宝盒来,赏给子闾夫妻,二人喜不自胜。齐王看了眼下方人头,陡地想起问:“何不见你长子在?”说来,昨儿宴上,也不见子闾长子在座,不免觉得怪哉。

子闾未想国君惦记着其子,支支吾吾起来:“他……”子闾夫人却先应说,儿子一早便从父命去办事,这才无缘来见王上。

季容不疑有他,只命人拿十两黄金来,说是特赏赐予子闾之子。之后,齐王便乘车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队伍方出梁庸,走了一炷香不足,忽闻末后传来动静。齐王原是闭门养神,赵将军忽而骑马到王的车辇旁,道:“禀王上,那子闾之子正由后头追来,可要命人停下?”

季容闻言一怔,当下便道:“快停下。”

齐王走出车辇,这就见一个布衣少年被押至眼前。便看他还穿着昨日的那一身,打着赤足,虽是满脸脏污,一双眸子却仍是炯炯,如蒙尘之珠玉。他一见齐王,目中光芒更甚,立马折膝而跪。赵将军下马,斥道:“竖子,你可知惊扰王的圣驾,要以何罪论处!”

齐王却一摆手,赵黔也只好隐忍不发。季容走至少年眼前,语气却极是和缓:“你追赶圣驾,是为何故?”

少年听那声音亲和如柔风,不由暗暗揪了揪掌心,嘶哑说:“草民非是故意惊扰圣驾,乃是因知王上启程,不及来送,方斗胆……”齐王就近打量了他一番,瞧见他身上有伤,便命他起来,并对旁人道:“去传大夫。”

随行的大夫过来替少年诊伤,片刻后,就回来禀报王上:“除去肩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之外,其他无大不妥。”季容猜到当中必有隐情,听到此,就命人将少年带到眼前。

少年此时已拾掇了一番,齐王就看,那模样昳丽的少年一步步走近,在几步远处停下。齐王免去了他的礼,问:“你母亲说你出门办事,今却这副模样出现在寡人面前,你只管如实告诉寡人此为何故?”

少年看着齐王,双眼如淬炼过的金子一般明亮,只听那声音朗朗道:“草民接下来所言,非是有意诬陷继母,草民可发毒誓,所说句句属实——”

原来,这小小的县长家中,竟还有这么一桩公案——少年母亲病亡,不日子闾便纳续弦。这继母待原配子女极是苛刻,说是虐待亦不为过,平日有剩菜冷羹尚是好的,大多时候以糠为粮。子闾宠爱貌美的新夫人,对此事亦睁只眼闭只眼,尤当继母生了儿子之后,对原先的子女更是冷待,素日里,都将少年当作苦力使唤。

齐王等人听闻无不诧异,身边随行的清客道:“不如命人去叫子闾夫妇来此,详问一二,再做定夺。”

不多时,就有人将子闾夫妻带到齐王跟前来。

这夫妻二人不知哪里冒犯了王上,直到看到齐王后头站着的少年,方知为何。子闾已是慌了手脚,他夫人却是个厉害的,狡辩道:“王上,民妇确实严苛了些,可父母管教子女,实为天经地义之事,王上以仁孝治天下,必知父母难做,万不可听信小儿胡言!”

齐王季容以孝闻名,因太后对他有救助之恩,故十分重视孝义。他看向少年,问:“你有何话说来?”

少年沉默地站起来,卷起裤脚,便见他脚腕一圈印子,深可见骨,已是溃烂,想是常年被人用锁链缚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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