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真的要随金蝉走了,我舍不得。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凡情的滋味儿, 其名“生离”。
那时我尚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陌生的情绪,只知道一想到再见不到猴子,心里突然很疼。那痛楚比我当初被天马撞断腰肢,比我当初被骤风吹断根茎,都要疼千倍万倍,让我不能自己。
我哭了三天,直到眼眶干涩,再流不出一滴眼泪。我哭累了,也再也不想哭了。横竖哭也没用,走了就是走了,我哭他也不会放下金蝉,回来陪我。
他是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应该随金蝉一起成就大业,普渡众生,受万人敬仰,而我只是一棵连泥窝窝都离不开的歪脖桃树,身份卑微。堂堂堂齐天大圣,又怎么会为了一只树妖,而长留于此呢?
我该放下。
我放不下。
恍惚数年已过。
我以百兽为伴,以雨露为食,汲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在山下潜心修炼。我已很少去主动想起猴子,唯有在深夜,望着爬上树梢的一轮圆月,听着深谷中传来野兽的嘶鸣,才会念起猴子来,然后越发努力地修行。
或许是沾了猴子的光,得以去幻境历练,如今我的体质与在蟠桃园时大不相同,仙元变得更加稳固,灵力也充沛许多,甚至在练习了几次后,可以很好的控制那些突然暴增的灵力。
比如我可以控制自己何时开花结果,花开几朵,桃子是大是小;我也可以让生长在身边的一些本已枯萎的花花草草重新充满生机;又过了数月,我甚至能让山顶距我最远的一棵老干树,枯木逢春,吐出新芽来。
并非只有植物,偶尔有些重伤的野兽从我身边跑过时,我也会帮忙给它们治一治,只要不是死透了,就都能医活。
玉帝他老人家说过,我这棵桃树与众不同。我是树中龙凤,桃中翡翠。
这话,玉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想到我这块被土疙瘩包裹了数万年的翡翠,竟有一日,真的开了心窍,化身为人。
那日是个阴雨天,又是在深更半夜,天上没什么星星月亮,我就寻思着,既然没办法吸取日月精华了,不如躺下困个觉罢,横竖自猴子走后,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于是,我在自己身上找了个相对粗实的枝干,躺了下去。
雨势很大,不过因为是夏天,下下雨倒也凉快。我躺在雨里,边睡觉边洗澡,挺舒服。后半夜甚至还梦到了猴子,梦到他取得真经,立地成佛。佛祖赐给他一座宏伟的和尚庙,让他剃度,拿着一把三尺多长的大铡刀追着他跑。猴子跑不过,硬生生被金蝉和佛祖按在地上,剃光了金灿灿的头发,变成了像金蝉那样的光头和尚。
妈呀!我的长留哥哥变和尚了?光头的猴子就不好看了!我不认!
“不要!”我被光头的猴子吓得一个激灵,打着滚儿从树杈上翻下来,“噗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嗯!”我闷哼了声,揉着摔疼的脑门,从泥水里爬了起来。彼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雨早已过去,乌云消散,东方露出天空的一点点白。等水面的淤泥沉淀,恢复平静,我在镜面一般的水中看到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倒影。
我的个子比在十方幻境时长高了足足有一个脑袋那么多,褪去了婴儿肥之后,尚带着一点点稚气的脸庞,轮廓分明许多。头发和眼珠一样是纯黑的,软软的发丝用一支桃树枝松松挽着,一身浅粉的袍子,就像一朵桃花中最淡的那抹颜色,距离“谦谦君子”,看起来好像…又接近了些。
“我变人啦!哈哈!”我欣喜地用小脚丫踩着水,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涟漪模糊了水中的倒影,我就等水面平静后,继续欣赏自己的模样。欣赏够了就再踩几脚,如此往复,玩得不亦乐乎。我捏捏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身子,踢踢腿脚,又将手指摊开挡在眼前,对着刚升起的太阳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头。
“啦啦啦~我变成人啦啦啦~”我开心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在小水洼里,光着脚丫转了个圈。
一圈之后,我面朝山谷的出口,嘴角的笑容凝固。变成人又如何?天大地大,我不过是一只树妖,又能到何处去呢?
我有些茫然,突然想不清楚为何自己要执意修炼成人。
即使成人,也改变不了猴子早已离开的事实,而且变成人之后,要吃要喝,还要承受凡人才有的诸多苦恼,何苦为之?倒不如安安分分做一棵不愁吃穿,无忧无虑的树。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重新缩回歪脖树里,假装自己还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好了。此后几日,我过得浑浑噩噩,漫无目的。
饿了,跳下树,去山里采些果子,渴了,就去半山腰的小溪旁喝口凉水。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施个隐身术,呆坐在枝头望着离开山谷的那条路发呆,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日,我照例捧着一兜野果,隐身盘腿坐在树杈上神游。这时,从远处跑来一辆疾驰的马车,车后面还追着一群满脸横肉手持刀剑的大汉。马车夫满脸惊慌,不断用皮鞭抽打着马匹,催促它们跑快些,口中还喊着:“救命!救命!”
我回神,怀着好奇,向下看了一眼,原来是有人遇到强盗了。强盗大概有十五人,骑着快马。山路崎岖,马车跑起来不如强盗的快马轻便,眼见得就要被追到。车帘晃动,我看到车里似乎还坐着一名少妇和两名男童。
然而,此地乃大唐边境,少有人烟,又是深山野谷,哪里来什么英雄好汉去救马车上的众人呢?我在心中哀叹,世间马上就又要多出几名亡魂了。正想闭上眼睛,不去看接下血腥的一面。这时,怀中的野果“咕噜”滚了一下,我一愣,突然意识到——
我不就是人么?英雄好汉,路见不平!
“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配做强盗吗?”我冷喝一声,从树梢跃下,飞起一脚将强盗跑在最前的那匹马踹趴下。
“哎呦!”强盗头子从马上掉下来,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满嘴是血,牙掉了一地。他惊恐地看着四周,哆嗦着道:“谁?是谁打的爷?又是谁在说话?”
我:“……”
我怎忘了,我现在还隐着身呢,尴尬了。
众强盗惊恐万分,扼马停下,面面相觑,抖如筛糠。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吗?”
车夫赶着马跑出一阵儿,觉得身后有异,大着胆子停下来,回头去看。车里的妇女孩童也看过来。
“呵呵呵。”我干笑几声,显了身,道:“抱歉,是我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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