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脑海有一瞬的空白。空茫无神的视线落在第四指的指环上,手指微微颤动, 显出上面拴着的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
我的目光追随着那根红线, 直到望见线的彼端, 猴子正艰难地向我走来。每一走步,都会在他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一个鲜如火莲的血印。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平日殷红的唇瓣此时也几近透明。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让他步履艰难,几乎每走一步, 都要停下来歇好久,使得他身后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金蝉已经呆住了,他站在不远处,再不敢上前。向来冷清的眸子里涌上浓浓的悲伤, 他泪眼模糊,看着猴子艰难却坚决地向我走来。
我怔怔望着他,明明方才几乎恨他入骨,明明方才他亲手杀了长留哥哥,可看他这般模样,我的心脏依旧紧缩成一团。半炷香时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或者倒抽凉气。我缓缓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不知自己为何要站起来。
直到他在据我一步之遥时,因为体力不支,终于再次踉跄,我不加思考地迈出一步,一把搀住了他的胳膊。
这时我才明白,根本不用管我方才为何会站起身,只是本能而已。
可他有些重,依然在我面前缓缓跪了下去,我便也跟着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
“为……什么……”我茫然,不解他为何会受伤,不解他为何伤重至此却执拗地非要到我身边来,更不解他为何会有长留哥哥的戒指。
“我们本是一体,杀他…咳,便是杀我……”猴子抬眸,眼中竟有一丝凄楚,琉璃尽碎,化成点点泪光。
我一震,道:“你、你明知伤了他,你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害,却还执意杀他,难道仅仅因为…因为他爱我,因为他是你的心魔吗?”
“咳!”猴子呛咳数声,垂首低低喘息着。
“哈哈,哈哈哈!”我心中蓦地涌出莫大的悲凉,勾着嘴角,笑道:“你犯得着吗?宁愿冒着死的风险,也要斩断与我的牵连。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手上的那枚指环是长留哥哥的,你既然厌弃他,便还回来吧。”
说着,我向猴子伸手。猴子低着头,缓缓抬起左手,凝视着他手上的那枚红绸指环。良久,他将手放下,低笑一声,道:“指环…咳,亏他想得出这种花哨东西…”
“你不给吗?”我问,望着牵在我们之间的那根红线,哑着嗓子缓声道:“那好,戒指你带着罢,这根红线,就此斩断。”
话毕,我将水逆祭出,对着那根细如发丝的姻缘线挥下。谁知,在剑刃与其仅剩一纸之隔的时候,猴子竟一把将水逆握住,血水立刻从他指缝中溢出,沿着剑刃滚落进地面的泥沙中。
“!”我怔住,握剑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微颤着,我道:“放手!”
“……”猴子低着头,殷红的血珠与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到刺目的对比。他紧紧握着剑锋,骨节泛着青白。
剑已经被他攥在手中,我只是虚握着。我有些不知所措,底气不足地喝道:“放手!再用力你的指头会断的!”
“呵——”他笑了声,轻易就将水逆从我手中夺走,丢在了地上。没等我说话,他声音虚弱却清晰地道:“他说的对,我后悔了……”
“?”
“欢喜,我…后悔了……”他道,缓缓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视线,我目光一缩,道:“后、后悔什么?”
“后悔…唔!”话未说完,他突然脸色微变,猛地按住心口,喷出口血来。身子一震,朝我倒了过来。
“!”
“大圣!”金蝉大喊,狂奔过来。
直到猴子歪倒在我怀中,我才反应过来,讷讷低头。看到他金眸微阖,一点点失去生机,就像方才长留哥哥倒在我怀中时一样。麻痹多时的神经瞬间刺痛起来,我抱着他,为他按住伤口,胡乱擦着似乎总也擦不尽的血,道:“大圣,不,不要…不要让我刚看着长留哥哥离开,又看着你…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欢、欢喜……”猴子虚弱地扯了下嘴角,眸光含笑。他伸出左手,眼神迷离地望着那枚指环,就像在向往着什么,道:“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羡慕他…虽然他只能活在我心里,可…却是我最真最向往的自己。啊…不对,他才是我…”
“是,你们是同一个人…”我点头,哽咽着道:“大圣,你会没事的罢,你是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肯定不会有事的吧?”
金蝉跑到我身后便停下了。虽然经过转世,他已经失去了金蝉子的记忆,但心底的那份通透却一直在。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克制,什么时候又该放肆。就像此刻,猴子这般,他心中的疼不会比我更少,却依然能保持情绪上的一丝清醒。
我却比不得他,我只会紧紧拥着猴子,无助又茫然地哭着絮絮叨叨,听得猴子都有些不耐烦了。他用笑声打断我,勉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对我勾勾手指,道:“欢喜,你、咳,你将耳朵凑过来些,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什么秘密?”我疑惑,稍稍俯下身子,低头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听他用只够我听到的声音道:“我、我才不是什么盖世英雄,英雄要救护天下人…而我,咳,我只想护你一个…就够了。”
“……”一直在我眼眶打转的泪水此刻终于滚了下来,我将头埋在他颈间,泣不成声:“你不要说这种话哄我了,你是骗子,我不管你是大圣还是长留哥哥,你都是骗子。你方才还要杀我,现在又说要护我,你让我怎么信?很好玩儿吗,这样折磨我,让我一颗心死了又活,反反复复,让我这么难过,很好玩儿是吗?”
“不好玩儿。”猴子道,他将我推开些。看到我眼角的泪痕,他皱起眉头,手颤巍巍抬起一些,由于体力不支,又不得不放下。
见此,我忙握住他的手。按着他的意思,我捧着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覆在我脸上。他用大拇指将我脸上的泪揩去,轻声问道:“欢喜,你…可还愿信我?”
“……”我稍一迟疑,他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手从我掌心滑落。我忙握住他冰凉的指尖,点头道:“信,我还信你!”
他缓缓阖上眼睛,嘴角微扬,无声道:“那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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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说,长留哥哥名为“六耳”,亦为“六根”。“六根”又生出“二心”来,才会让猴子一分为二,化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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