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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Jame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错误,各种各样的错误。Jame的名字是医院的笔误,他从未真正存在过,在那间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房间里,我们像是两块边角料破破烂烂地拼凑在一起,却也弄不出任何完整体面的东西,时间长了反倒是将对方磨损得更加残破不堪,是时候离开了,我是这么和他说的,我跟他说起在圣地亚哥时碰到的那个瑞典船上的水手,南美的阳光晒得我们的肩膀上蜕了皮,脚底被滚烫的沙子磨起了泡。我说起我们即将拥有的临海的白色房子。白房子,带着白色的篱笆,四门三厢车,包好的情人节礼物,絮絮叨叨的晚间电视节目,食用有机蔬菜,按时支付每一笔账单,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狗。我试图证明自己与他彻头彻尾的不同。然后,我看到他捧着头坐在床沿上哭了起来,身体颤抖着,连带着床上放着的一大箱蝴蝶翅膀也跟着发出簌簌的摩擦声。你知道,那都是他偷来的东西,本属于刚解雇他的前雇主,他原本还指望能从里面弄到点什么值钱东西好拿去换现钱呢,结果却只得到一箱子鳞翅目昆虫的尸体。他哭泣,咒骂我,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得哪里都是,皮肤上沾着的鳞粉也给冲刷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可那又有什么用,除了脏水还是脏水。

他一无所有,两岁被从酗酒的母亲身边带走,刚十二岁就杀了自己的祖父母,在教养所里学了些手艺活,倒是能凑合一下用来谋生,但是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人也没有,到头来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他因此恐慌,进入别人的空间,试图成为另一个人。

那一天Jame找到我们的居所,他把Klaus的头颅砍下来放在冰箱里迎接我,他不该下船的,一个错误连着另一个错误,斯堪的纳维亚的水手只能活在海上,那蓝眼睛都给冻得结了霜,他还用他的皮做了一件围裙穿在身上,没硝好的皮子硬邦邦的,边缘翘了起来,被针脚扯得卷曲变形,他靠近我,把两条胳膊固定在我的肩膀上,浅色眼睛里除了无因的狂热外什么都没有。

他说,那一天在我离开之后,他看到一只夜蛾从箱底的茧子里挣扎着钻了出来,它从层层叠叠的尸体中爬出来,摇摇晃晃地在满是鳞粉和灰尘的房间里飞了起来,在它的翅膀下他看到流动的银河,掀起的尘埃气流在灯光下光彩夺目,他打开窗,让它跌跌撞撞地飞向外面的世界,突然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出路。

我不知道他说的出路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紫红色,是在阳光下阖上眼睑看到的颜色,它跟着我,时时刻刻……没有什么意思,睁开眼睛看到的明天,也只不过是另一个糟糕的延续。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不早点弄死我,而要让我长大来愚弄他们。”

他没来得及再说下去,细长的匕首就插进了他的心脏里,刀柄轻巧地转动了一下,在刀子的另一头,Lecter感觉到那颗无药可救的心挣扎着颤动起来,尖叫拉扯着刀刃的边缘,而疾病的火焰正在刀尖上渐渐熄灭,“就像是麦秆插进蚁蛉穴,是不是?”他扶起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地问。

Benjamin Raspail没有再回答他。

* *

“我需要电话和网路,假如我想起来什么可以再和你联络。还有音乐,Glenn Gould的哥德堡变奏曲,可以吗,这要求会不会有些过分?”他微笑着请求,像是从前在社交场合里常做的那样。

“这些你都会有的。”参议员承诺。

人们在那狭小的筏子上推挤着,海岸线上船只的幻象隐隐绰绰,他们挣扎着将手臂伸向远处,只顾着期待自己虚幻的救赎,而对他人的苦难不管不顾。

*

“Lecter跟参议员说野牛比尔名叫William Rubin。”Will走进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坐下,Crawford就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问他:“我让匡蒂科的技术分析员黑进了VeriMed的医疗联网电子记录系统,这三家能进行性别重置手术的机构都没有任何关于William Rubin的就诊记录。你是怎么想的?”

“他在说谎,拖延时间好让Catherine Martin被杀死剥皮。他乐意看到别人承受痛苦。”

“确实如此。现在这案子的负责人是Klendler,他和参议员都相信Lecter提供的那条线索,现在,几乎所有人员都投入在那条线上了,我们没有人手。你看,EHR系统里在这十年中同时被这三家医院拒绝的人有一大把,大都是因为没拿到精神科医生开的GID证明而被拒绝进行荷尔蒙转换治疗 [2] 的,扣除女性和未成年人,成年男性有二十余名。”

“我们只有最多两天不到的时间了,这二十多个人不可能每个都去查。”

“不,我们只要查两个人。在那里面年龄和体貌特征大致符合Lecter描述的只有两个人。”

“这是在赌博,他极有可能在这点上也没说实话。”

“我们没有其他线索了,这至少好过什么都不做。”

Will看向名单。

John Grant,男性,31岁,六英尺一,一百九十磅,哈里斯堡,宾夕法尼亚州

Ed Pierson,男性,31岁,六英尺,两百磅,敏福德城,俄亥俄州

“我们一会就分头出发,你去敏福德城,有什么发现及时与我联络。”Jack把桌上摊开的文件理到一个包里,像是已经准备好就要离开似的。

“你刚才说这案子现在已经转交给了Klendler。”

“是的。”

他的视线在Crawford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我明白了。”最终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

我看见一位天使从天上降下来,手里拿着无底坑的钥匙和一条大锁链。(启示录 20:1)

哥德堡变奏曲在囚室内响着。Glenn Gould在八一年灌录的唱片在空气里缓慢地旋转着,Lecter坐在屏风后面,天色暗了下来,窗外的小树林开始变得朦胧晦涩,他跟着第七变奏的6/8节拍用舌头在自己的齿间梭巡,这卡农让他想到西西里舞曲,和煦的阳光照在平缓的海面上,一路向北,穿过亚平宁山和阿尔诺河谷,他还记得曾在佛罗伦萨度过的那几年,那些托斯卡纳的季节和城楼。他的舌尖在牙床间触到了一根细小的金属管,用力将它撬了出来 —— 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的,这金属管曾经是支因为疏忽被送进他房间的笔芯的一部分;同样藏起来的还有从插销头上偷弄下来的小圆金属片,他瞒着Barney研磨了六个月;再就是一只回形针,属于一位疏忽大意的来访者,他将这些东西藏在脸颊和牙床之间,谎称是补牙的材料躲过了引渡时的金属探测。

而现在,他不慌不忙地用这些零碎的部件制作出一把细小的钥匙,小心地藏在指缝间。

也许在去佛罗伦萨之前,还要先去贝尔维迪尔出个诊,他想。在卡蒙斯时代,人们热衷于做一种游戏,让自己身陷囹吾 [3],而现在,他就要去取回自己的报酬。

两个警官走了进来,他坐到囚室的地板上,将双手伸过栏杆,等待着那副脆弱不堪的手铐。

“你要是准备好了我就也准备好了。”他冲警官眨了眨眼,笑容在他嘴角弥漫开来。

在他们背后,音乐持续地流淌下去。那复调的线条在不同的空间里协调地流动着,在时间的镜像中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将会在记忆里汇集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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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斯堡《卡迪什》

[2] 在性别重置手术(SRS)之前需要做荷尔蒙转换治疗(HRT),后者需要精神科医生开具的证明

[3] 即被称为ganha-perde的“游戏”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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