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照做。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纳兰迦演奏跳音时的样子。男孩手指贴键片刻后快速击下,指尖从键上灵活跳起,装饰音亦颗粒分明。
“好了。之后是乐曲。让我来听听看,上节课布置的……”
“阿帕基,我想演奏一下之前的曲子。”
福葛插话。阿帕基被打断了,但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坐回沙发上。
“也行吧。不过你最好是拉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不要让我失望。”
福葛闭上眼睛。他长叹一口气,架起弓来……
迟缓且沉痛的慢板琴音,如回荡在圣堂里的低声吟咏,郁郁而来。
这是布鲁赫的希伯莱晚祷。这首曲子是由作曲家将希伯来古老圣歌加以变奏,从而谱写而来的幻想曲,又名科尔尼特拉——在希伯来语中,意为“一切誓约”,是犹太人晚祷祷词的前两个单词。
犹太教徒每晚入夜都会祈祷。他们虔诚赞美着祖先雅各于夜晚睡梦中得到的天启赐福,深切反省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浩浩神恩。与其他庆贺顺遂喜乐的民族不同,他们用忏悔的心情来度过一年中最神圣的日子:犹太新年和赎罪日。
主题旋律在低音区反复吟诵,正如完整的祷词会被反复念诵三次。神啊,我有罪,有罪,有罪……如泣如诉的音乐浸满了难以名状的悲伤,变得越来越沉重……
渐渐地,情绪转变了。一直庄严肃穆、缓缓而行的曲调,褪去了软弱的哀伤,逐渐变得明朗起来。深刻自省之后,人们心中迸发出了坚定而激情的信念。悠长委婉,安宁如歌的琴音里充满了希望,那些悔恨与迟疑,都被辉煌灿烂的神光尽数驱散了。
对不起,纳兰迦……我……
福葛也如虔诚教徒一般,在心里反复念诵着自己的祷词。他柔和地演奏着这纯洁神圣的主题,眼前浮现起了落日黄昏。钟声响起,晚祷结束了,喃喃细语被轻风扬开,散在空中……罪人们得到神的谅解,心灵复归平静。
在幽寂崇高的气氛中,曲子亦像祷词一般渐渐销声匿迹了。福葛放下琴弓,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他擦干眼泪,看向阿帕基,阿帕基不知何时站起身,背对着他。
良久,阿帕基转过身来,神色柔和而悲悯地望着福葛,轻轻地拍了三下手。福葛在他眼里读出了深深的触动。
“……看来,你有新的感悟了。演奏得非常好。”
“谢谢……我本想跟你们申请,在一周后正式演奏会的时候,加演这一曲……”福葛低头,摩挲着琴身,说道。
“纳兰迦不想回来,想必也不愿见我。但他肯定会去演奏会的……肯定会听到我的音乐的。只不过,如若我在基督教堂演奏这首曲子,肯定会被轰出去的吧……”
霎时间,灵感击中了他。他迅速抬起头,阿帕基疑问地看着他。
“阿帕基,还有一首曲子!”福葛疯狂搜刮着自己的记忆,拼命地试图回想起记忆里那曲大提琴的悲歌,他人生中听到的第一声大提琴音……他沉吟半晌之后,架起琴弓,以强劲的力度,在琴上拉响了一个三音和弦,随后是四音。他尽力重现了记忆中的第一个乐句。
“我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但我……我想演奏这首曲子。”
他终于知道,这是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II. Allegro con brio
纳兰迦觉得胸口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挣扎着睁开眼,对上一双碧绿猫眼。他惊得大叫起来,翻身摔倒在地,碰翻两把椅子。原本盘踞在他胸口的小花猫,兰普蒂瑟,迅速跳开,对着他嘶了一声。纳兰迦坐在地上,腰酸背痛,屁股还磕得生疼。他一边揉着尾椎,一边看着兰普蒂瑟和另一只和她十分相似的小花猫蒙哥杰瑞靠在一起。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才六点不到。他觉得自己睡不下去了,于是吐吐舌头,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把椅子扶好,又把拼在一起给他当床睡的桌子分开,照记忆里昨晚酒吧的样子摆正。
纳兰迦不愿回“热情”,The Hit Man好心收留了他,但他们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床铺可给他睡。他们驻场的建筑,一层是酒吧,楼上是生活空间,已经是住得满满当当了,客厅里的沙发上还睡满了猫,那都是鼓手霍尔马吉欧养的猫。纳兰迦在当天稍晚一点的时候终于知道了爵士乐队里所有人的名字,以及每只猫的鼎鼎大名——全部都是取自音乐剧《猫》里的名字。
他觉得他喜欢这个乐队。诚如米斯达所说,他们是那不勒斯最好的爵士乐队。但他喜欢他们,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音乐,还因为他们本身。他们都很有趣。每个人都有贴切的外号,这和“热情”一样……但与“热情”酸掉牙的肉麻修辞不同,这边的外号都很有意思。他们称表演为“场子”,乐器则是“斧头”,唇枪舌剑,直来直往,用语露骨浪荡,生荤不忌。
纳兰迦回想起昨晚鸡飞狗跳的情形。轮番介绍成员的时候,长号手加丘大喊“谁再叫我卷卷冰我就把谁塞进冷藏库里冻死!”,随后大家一阵哄笑,纷纷取下墙上挂着的吉他,一边拍着琴身打节奏、打响指,一边弹唱起了Ice Ice Baby,加丘的叫骂声仿佛喧嚣伴奏……他笑起来,一边哼着这首饶舌歌,一边抱着被子上楼。
他在拐角处遇到了普罗修特。
“哟!这么早就起了?”普罗修特叼着烟,烟没有点燃,嘴里含混不清。
“被雌雄大盗吵醒啦。睡不着了,我就想把被子还到你们楼上去。”
“好啊。少了这条被,昨晚我可是被冷醒两次呢。”
纳兰迦难以置信地看着普罗修特。普罗修特面目严肃地回看他,纳兰迦不由得心生内疚……而普罗修特突然扑哧一笑。
“骗你的!我们有那么穷吗?”
纳兰迦翻了个白眼,擦过普罗修特就朝楼上走,来到生活区的客厅。
与“热情”的家不同,在The Hit Man,家居陈设仅是必须品,唯一的装饰就是灰墙上贴着的乐队海报,以及挂着的几把吉他。但两家藏书量和唱片量是旗鼓相当的,和自家二楼大琴房里的一样,这边的客厅也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占了一整面墙,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书和唱片。整个空间充盈着略显颓废的艺术气息。
他把被子叠好,放在桌子上。他来到书架前,一排排地看去,目光停留在唱片上。他昨晚听过爵士乐队的演奏,那激情四射、暗流汹涌的竞演给了他很大的心灵冲击。他很想再多听一点。
纳兰迦四处望,还没有人影。看来目前乐团里醒着的人就只有普罗修特了。于是,他转身下楼。
他听见琴音。这琴音和他目前为止听过的古典钢琴气质完全不同。他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半条楼梯,冲到一楼,见普罗修特在坐在琴凳上,双手轻巧却有分量,琴音于优雅中透着一股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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