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发烫的视线,在另一人心中,就成了诡异的煎熬。
弁袭君全然不知晓,犹沉浸在自身哀伤之中,又抬手解了术法,将杜舞雩身躯放下,小心抱入怀里。尸体依旧冷如冰雪,他低下头,极惆怅地叹了口气。那吐息轻飘飘的,柳絮一般拂在那理应毫无知觉的面庞上。
“祸风行。”他用指尖抚摸着杜舞雩的脸,动作很轻,手指凉而柔软。弁袭君看着怀中人封锁的双唇,紧闭的眼睛,忽然又略略恍惚地,碰了碰杜舞雩那无血色的嘴唇。
“我会复活你的。”他低低说道,又以指尖眷恋地描画着对方的脸孔,从舒展的眉宇,到英挺的鼻梁,他的呼吸慢而轻柔,一丝丝都落在杜舞雩皮肤上,带着属于活人的温热体温,像一意孤行地要将那处冰凉的地方,烘出暖意来。
他动作缱绻,目光柔和,看去全然不似杀伐果决的圣裁者。那神秘而庄严,高高在上的黑罪孔雀必然不会做出这等模样,说出这般情感满溢的话。神是圣洁而无情的,作为信众眼中神的代言者,自然也应是这样,然而那数十万信众从不知道,他的情极深极重,而且只交付给一个人。
“没有你的世界,在我眼中便如地狱。”弁袭君慢慢地说着,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些话在他心里压得太久,终于能出口的时候,就忍不住说得更多一点,“祸风行,你可知晓,要我压抑这般情绪,是有多么困难,而与你兵刃相向,对我又是怎样的苦痛。”
“在我被封印的那段时间,我仿佛都在做一个梦,梦里回去我们共同创教的年岁。而我也很高兴,从梦中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
他握住杜舞雩的手,在掌心慢慢摩挲着,声音逐渐轻下去:“就算那时的你,想要杀我。”
弁袭君叹了口气,放开手,站起身来。他手指捻诀,在异力托举下,杜舞雩毫无声息的躯体浮上半空,再次没入风中。弁袭君站在那里,默然看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转过身去。
然而迈出几步,他便如心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流风包裹下,杜舞雩紧合双目,无声无息。
他蓦地失笑,几乎想要嘲讽自己日思夜想,生出幻觉。他又看了一会,便似不敢再望,大步离开了洞窟,只是心里有一块地方,像是塌陷了下去,隐隐作痛。
留下仍在洞中的人,整个世界观都开始崩塌。
第三章 「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还有口气,你却当我是尸体。
逆海崇帆是个前卫的组织。
从最初的黄龙村结义,三人成行,到后来招徕信众,吸纳四印,鸿图大展之中,既可听闻梦骸生意态缠绵的情话,又能看见暴雨心奴穷追不舍的身影。
可谓走在时代前沿。
而杜舞雩贵为创教元老,对逆海崇帆的观念,却并非全然认同。先是因过分杀戮感到厌倦,再是理想崩塌之下,心念俱灰,遂将之封印。他与自己一手创立的组织格格不入,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以为这格格不入的只是理念。
现在的杜舞雩仍不声不吭地倒卧在风中,脸和嘴唇惨白,整个身躯动弹不得,把“尸体”的特色扮演到极致。
连思考的能力,都如同没有。若要形容,这感觉便如之前惨遭古陵逝烟设计,被冰楼神弩一箭穿膛,所经之处血脉纷纷冻实断裂,脑中思绪也若凝结,然后被轻轻一触,碎成满地的冰碴子,又冷又麻。
他继续头脑空白地躺了半个时辰,弁袭君的话语却似还在旁边嗡嗡作响。初入耳中,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晰,串联在一起却成了他不能理解的话,仿佛误入一个奇诡的世界,听见另一个深情款款的弁袭君在对他剖白,双耳不顾主人强烈的心神震荡,尽职尽责地把这些言语传递入心,连自我欺骗的可能都没留下。
受重创的身体不能做出大幅动作,杜舞雩的脸却还是略略抽搐着。他的眼睫在颤抖,额角在冒青筋,嘴唇不住翕动,手臂上似乎还有一些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因为环境太冷,还是心情过于复杂。而不管是他的眼睛,额头,嘴唇或是手臂,都被方才眷眷不舍离去的弁袭君抚触许久,能够克制自己不作任何反应,连睫毛都不抖一下,对杜舞雩而言实在堪称神迹。
杜舞雩对神明,一直保持着很复杂的情绪,因为他确实有过信仰,只是这信仰最后成了难赎的罪恶。不过此时,他却很想如同逆海崇帆的信徒一般拜倒在神明的足下,向神祷告,向神询问,向神祈求开解——
自己刚才,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啊。
杜舞雩这一番心神激荡,弁袭君并未察觉丝毫,此时的圣裁者正在台面上积极奔波,意图将杜舞雩复活。诸事纷至沓来,即便从容有度的弁袭君也不由焦头烂额,而让他颇受打击的,则是天谕被擒一事。
翼天大魔话语轻蔑,字字扎耳,弁袭君心生不豫,顾忌眼前合作,还是忍住了。自从开启森狱,逆海崇帆便开始淡出台面,曾经不可一世的组织也难免日薄西山。三位创教者一个逝去,一个被擒,只留下一个还站在崇辉圣岸的弁袭君,在听闻噩耗之时怒不可遏。三十万赦生祭之后,仍存活的教众便屈指可数,便似一捧流沙自指尖泻下,情势已是不能遏制,而弁袭君却总是要做这样徒劳无用的事情。
心思周折几番,踏出神殿的弁袭君步履沉沉,却是前往驭风岛。失了主人的岛屿空空荡荡,弁袭君踏上山顶凉亭,没了草木遮蔽,风细细吹在脸颊,沁凉的触感也让头脑稍微清醒。
离开逆海崇帆之后,杜舞雩就一直居住在这里。从山上能望见翻涌的云涛,此时正日夕,霞光万道,视线所及十分瑰丽。林海起伏,风声簌簌,畅目快心之际,弁袭君也觉胸中重压轻了三分,他吐出一口气,伸手拂了拂栏杆,掌心在那冰凉木料上磨蹭着,似乎在感觉曾留在上面的温度。
不知杜舞雩立于此处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
远离尘世的死印,想必过得很自由,也不用考虑冗杂的事务。但此时压在弁袭君心上的事却很多,杜舞雩,森狱,古陵逝烟,圣航者,单止一件,便已经让人很头痛。弁袭君按了按额头,微微闭上眼,四周的风慢而轻柔,如絮絮的低语,在劝慰人休憩,纵容行客放缓脚步,短暂休整,不必忧虑前路浩浩。
宛若只思虑一个人,一件事,就已然很足够。
第四章 「四」
与此同时,杜舞雩也正在山洞静眠。
洞中不辨日夜,只有水滴声如同钟漏,枯燥乏味,却又无休无止。说服自己入睡同样是很艰难的一个过程,不过深受打击的人总是喜爱向周公寻求帮助,期盼着一觉醒来,便能一切如常。
然而梦也做得很不痛快。起初画面还是很美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立于水中的伊人自然乌发如墨,插一根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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