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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沧玉从怀里摸出颜色各异的发绳时,抽出一根咬在雪白的牙齿间,冰凉的手指细细梳理过那些顺从而暗暗发红的青丝,不由得想道: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梳头发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沧玉在这几日给玄解梳了好几次头发了,有时候会伴着清晨的微风,或者是晌午的热气,看着窗外的人将灯笼从稀疏布置成了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昨日有磨镜匠人挑着担子路过,店小二特地上来敲门,询问要不要将镜子打磨一番。

此时的镜子清晰度当然与沧玉所习惯的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被磨镜的师傅好好打磨了一番后,到底比原先要好多了,玄解的轮廓起码清晰多了,只是同样方便了他对沧玉的挑刺,太上太下太左太右,听起来好似是故意找茬,事实上玄解不过是在平静地阐述事实。

在沧玉看来都差不多,他实在难以理解玄解是靠什么来感受马尾应该在什么部分的。

按照玄解的话来讲,就只是感觉而已。

天狐系紧发绳之后,下意识会将冰凉的手指垂落在玄解的耳尖,他的手指很冷,肌肤细腻,如同一团化开的雪水,激灵灵冷冰冰地滑过。然而又如同一团烈火,那指腹是烧红的烙铁,仿佛连那些纤细而难以察觉的纹路都清晰烙印在了玄解的皮肤上,打下印记。

抽破空气的发绳并不能让玄解紧张,将长发捆成一束到近乎有些疼痛的束缚同样不会让玄解害怕。

可是天狐落在耳尖与脖子上的那双手,却让玄解轻微地颤栗起来。

玄解很清楚沧玉并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不管是矜持高贵的大长老也好,平和到近乎温柔的沧玉也罢,无论处于哪个身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轻易动怒跟发泄自己蕴藏的力量。可就如同对方坐在膝头那时的感觉一样,死亡与甜蜜同时掠夺住了玄解的咽喉,他近乎窒息,感觉到死亡的恐惧感如影随形,又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们太亲密了。

寻常的野兽甚至妖族也许会无视这样的距离,然而玄解本身就是异类,他垂首将脖颈暴露在沧玉双手之下时,鼻间徘徊得并非浓情蜜意,而是一种近乎脆弱的无助感。

沧玉永远都不会知道玄解这般爱慕他,交付性命,克服本能,违逆天生的本性去顺从他。

最终玄解只是稍稍抖动了下,他知道这种事对于凡人来讲无关紧要,对沧玉而言恐怕更难以理解,他同样明白,倘若自己说出口,沧玉一定会放弃这种举动。然而那有什么意义呢,玄解掀过架子上的外衣披上,沧玉正放下梳子,端起一杯冷茶垂眸饮了半口。

玄解看向沧玉,微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是他想亲近沧玉。

下楼时,大堂里几乎空无一人了,连掌柜都已经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去,只剩下望眼欲穿的店小二捧着脸巴巴看着外头,见着他们俩下来,只是恹恹地打着招呼,强忍住叹气的欲望,勉强支起笑脸送两人出门。

沧玉跟玄解出手很大方,性情也很和善,是难得的好客人,店小二不想在这么好的日子让他们俩还没出门就不开心。

渔阳的晚上从没这么热闹过,花灯被绳子串着连成了一排,有些做成了鱼的模样,看上去仿佛个巨大的鱼摊,草绳串着一尾尾鲜活又会发光的鱼儿,随着风轻轻摆动身躯,孩子们嬉笑着,试图踮脚伸手去拨弄那些灯。

沧玉与玄解顺着人流穿行,看见了有个花灯摊上的所有花灯都用浆糊贴了字条,花灯不再成串,而是如花架般,一整排地挂下来。那些字谜别说是猜了,光是看明白都成问题,店主笔走龙蛇,写出一堆奇形怪状的龙子,他们俩就在旁听人家解谜,有猜对也有猜错。

然后白朗秋来了,他一口气就解了五道谜题,正在奋笔疾书的摊主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白朗秋笑了笑,并不为难人家小本生意,只让儿子挑一盏。骑在自家爹爹脖子上的混世小魔王大概是挑到了心仪的一盏灯,又或是因为白朗秋的本事,小孩子心中父亲总是大英雄,显得得意非凡,跟着他娘亲很是炫耀了一番。

白夫人笑着为爱儿擦了擦嘴角的糕饼,一家三口慢慢离开了。

临行前,白朗秋远远看见了玄解,他对着玄解微微笑了笑,一夜知心酒友,第二日就是萍水相逢,既是有缘,很该招呼一声。

玄解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没回给他,而是皱着眉扫了一眼花灯。

“没有狐狸吗?”玄解有点不太高兴地说道,人群挨挨挤挤地撞过他们俩,险些以为自己撞上了两块顽石,他们俩在穿行的人群里一动不动,任由玄解打量整面花灯墙壁,年轻异兽的口吻最终鄙夷了起来,“这里没有我想要的。”

还不等沧玉为这样幼稚的行为笑出声来,人群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杂七杂八乱成了一锅粥。

本还抓耳挠腮挤在花灯摊边解谜的青年人们眼睛顿时放出光彩来,沧玉回头望去,隐隐约约听见人潮是在喊“月老庙开门了!”

沧玉本还以为这些人是要去求签,心中不由得惊奇万分,可许多人只是站起身来,自发主动地紧紧贴靠在两侧,瞬间拥挤的街道上如丢入避水珠的海面那般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来。

远方响起了喜庆的乐声。

第一百零八章

大路上有一辆巨型的花车, 上面摆着个纸糊的月老像,倒是没有棺材铺里扎得那种纸人那么渗人,憨态可掬, 大概是怕损坏擦了层桐油的缘故,看起来脸上都是油光,配上笑脸颇有几分憨态可掬。

大概是为了配合这满城的花灯,月老像里同样是亮堂堂的,脑袋发光身子也发光, 想来应该叫做月老灯才对。

车里头当然不止那尊月老像,还有四个抱着花篮的女子站在边上, 十来个大汉前前后后地抬着车, 两队拿着乐器的手艺人随行,这队伍似乎是不禁人的,时不时有人脱离人群进入队中,那喜庆的乐声转瞬又添了洞箫与笛音,呜呜咽咽, 悠长悠长。

许多孩子此刻都收起了顽性, 被父母紧紧抱在怀中, 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那尊巨大的月老像, 姻缘与婚姻对他们而言还是太遥远的事,便能听见风中传来仙女下嫁凡人的故事。

有女子过于专注月老像,不慎飞了手中的花灯, 刚惊呼一声, 转身就撞到了为她拾起锦帕的青年男子, 猝不及防红了脸颊,急急忙忙用团扇掩住脸颊,轻轻抽过那柔软的丝帕。恰在此时,推着月老像的车子忽然响起沉闷的鼓声,无数鲜花四散了出来。

人群似就在等待这一刻,猛然爆发出了尖叫声来。

姑娘家的手帕再次落地,粉色的花儿落在她的鬓发上,她取下来轻轻跺了下脚,抛掷在青年胸口,然后甜笑着脱开人群,往河岸边走去了。

沧玉没有这个福气中招,倒是玄解脑袋上被砸了不少花,他晃了晃马尾,好似一棵到了时节的大树,简直是满脑的落英缤纷,有一朵运气好些,顺着肩膀滑到了掌心里头,被他握着转了转。

远处有女子惊笑了起来,沧玉放眼看去,见着个绿裙女郎被群婢女围绕着,正用扇子掩面看向此处,想来玄解手中这朵花,就是她扔的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月老节有这样的活动,看来就是给彼此有意的男男女女用花来牵线搭桥,如此说来,这朵花就是红线的代替品了。想出这主意的人倒是聪明,雅致又风趣,毕竟不能走在大路上就用红线将人捆了,花用以传情,当然就含蓄又风情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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