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话,便是折煞敬臣了。”李氏冷笑道。“王爷,您尚年轻,阅历浅得很,尚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敬臣心善,待谁都是如此,故而引起了王爷的误会,是敬臣的不是。”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但是,王爷不能因此,就给敬臣扣上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这孩子什么心性,我最知道他。他心里装得是江山,他不能因为您一时兴起,走了歪路。”李氏说着,眼泪已然溢上了眼眶。“您现在要和他做的,是被万千文人戳脊梁骨的事。我是他娘,我了解他,他最受不住这个,这比杀了他还严重。”
李氏的眼泪,倏然从面颊上滑下。
“王爷,算老身求你了。”她哽咽道。“您随性而为,您年轻,又乃天潢贵胄,您经得住折腾。敬臣经不住。”
景牧看着她这模样,紧紧咬住了牙关。
什么文臣,什么江山,什么名声。这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东西,不过是一副一副的重枷,非要把人压死才叫一了百了。前一世,少傅便这般囿于这些镣铐,寸步难行,时时活在自责中。
但是,这些人,享受着他带来的盛世太平,凭什么这般非议他!
他愿意爱谁,愿意同谁在一起,既不会使生灵涂炭,又不会让江山倾颓……为什么还要这样逼他!
就在这时,床榻那边响起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景牧。”
二人转过身去,才发现疏长喻不知何时醒了,正侧着头,看向他们二人。
景牧顿时如梦初醒般,才觉察到手心轻微的刺痛,竟是方才不知不觉间,被整齐的指甲刺破了。他面上压制不住的冷肃和凶狠皆是一滞,接着潮水一般,尽数褪去。
他两步上前,扒着疏长喻的床沿,像是只被突然遗弃、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一般,蹲在了他的床前。
“少傅!”他唤道。
疏长喻此时嘴唇有些白,垂眼看着他时,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其他,神情中满是疲惫和倦怠。他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了那眼上带着泪,神情复杂的李氏。
方才他们二人说的话,疏长喻都听见了。
李氏不可谓不了解他。若是放在前世的此时,李氏对他的想法揣摩得可谓极其通透——他祖辈都是社稷之臣,他自幼也是风清月朗的一个谦谦君子,自是要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的。他襄助世人,世人敬仰他,这便是他存于世间的意义和方向。
可是,现在的他不是了。
他经历过家破人亡,权势滔天,早把众人的口舌当成了笑话。他只求无愧天地,无愧本心,懒得管别人说什么,看什么。
但他这么想,除他之外,疏家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
他们都像前世的他一样,是那风清月朗,没有一点污点的人。他们似乎生来就该受万人敬仰,与之相应的,他们也要承担受万人敬仰的负担。因此,他们不仅保护世人,还要奉行世人带带传承的道德准则。
疏长喻看着此时的场面,着实感觉到了空前的疲惫和无力。
他宁可他母亲是为了疏家的地位和名声这么待他,可他母亲这般决定,确是全为了他好。对景牧,他一点都没有动摇,但是他此时头昏脑涨,通身疲倦,实在受不了他母亲绵绵无尽的眼泪。
他不知道怎么向母亲解释他们之间想法的区别。
他想先休息休息,待自己养好身体,精力充沛,做好心理建设了,再面对他母亲——以及尚未知情,但早晚要知情的疏家满门。
“先回去吧。”他垂下眼,看向景牧,淡淡道。
景牧一愣,似是没想到疏长喻会赶他走:“少傅……”
“回去吧。”疏长喻重复道。“你多日不在京中,大理寺定有许多要务等着你处理。”
“少傅……”景牧眼眶一红。
方才李氏说再多难听的话,他都不以为然。可如今疏长喻这轻飘飘的两三句话,便让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委屈。
少傅莫不是气自己同他母亲冲突,生气自己的唐突和失礼,才要将自己赶走?
疏长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景牧的发顶,心道,怎么那个还没哭完,这个就也要哭?
“听话。”他低声道。
他手还没抽回去,便被景牧一把握住了。一侧的李氏颤抖着倒抽了一口凉气,疏长喻心下一紧,没敢看她。
他抽了两下,都没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少傅,别赶我走。”景牧握着他的手,像是紧攥住了救命的稻草般,低声道。“你别不要我。”话音没落,景牧的声音已经委屈巴巴地颤抖起来,带了点湿漉漉的泣音。
疏长喻叹了口气,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别闹,怎么可能呢。”
不等景牧回话,他便道:“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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