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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妃陪着她取笑了一阵,末了还是得开解她“在人屋檐下,难免有时候不顺心些。不过好在衣食不愁,活得富贵,也可以够本了。”“这话可别那么早说,还不知道往后愁不愁呢。”露西摆摆手放下茶杯“他们一家子要搬去美国,可我能不能跟着去就说不准,也许就一个人被留在国内。唉,也就好在我当年没傻到用自个攒下的钱把自个赎出去,不然啊,不光是把那些好年纪算白扔在堂子里了,到眼下也是非坐以待毙不可了。”“这就还不错,好歹手里有积蓄,遇事好有法子想。”“那自然,他们到时候要是真狠心全然不顾我死活,那么我也就只有自己另寻他路了。”郦妃觉得露西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未免太重了点儿,显得满腹主意,全不似平时那随性温柔的“甜姐儿”的样子。

她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郦妃又扯了些闲话,见绝无聊出“M先生”的丝毫可能,很有些不甘心地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露西一个人,她飞快地从书架上取过信封,撕开,从里面倒出一小沓钞票。

她将那钞票折在手里数了数,从床头柜紧里头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首饰匣的顶层,再解开里头的一个手绢包,把新得的这一叠票子与里头的一厚叠钱包在了一起。她手心捏着这些暖暖的纸钞,觉得牢牢攥住了自己的后半生。

银质的拆信刀和彩色的玻璃镇纸固然精巧好看,然而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又要小心放着,磕不得碰不得,终究不如折成现钱握在手里来得踏实。反正是冠老爷已经送给她的东西,拿去折成现钱求个安心又何错之有呢?东西是她悄悄托给一个小洋货店的老板卖掉的,已经商议好,东西一出手就会把钱寄来。信上不用署寄件人的名字,只要写个“金钱”(Money)的首字母“M”,她就知道了,不会把信封在人前打开,让人察觉。

她想,若是要像两位时髦的冠小姐一样给自己选一个幸运字母,绣在衣领或者手帕上,那么十有八九她要挑中字母“M”。毕竟金钱(Money)可真是世界上最叫她心动的名字,光是看到这个小小的M,她心中就觉得获得了无尽安全。

☆、异域珍馐

博裕说不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仿佛忽然之间,上海各个市场和菜店里皆开始贩起一种绿油油的昂贵菜叶来,名字叫做莳萝。

莳萝,这两个字最初在曹博裕听来,实在拗口陌生的很。也难怪,他素来没有自己家住北平的阔气孔姓表兄弟那般钱闲皆备,可以随心所欲上饭馆尝遍珍馐,无所不识。平常只揣着几张紧巴巴的职员工资,听新婚妻子的嘱咐,在下班归途上寻找应季的青菜土豆。对于码得整整齐齐,一捆捆末端皆系着红绳的金贵莳萝,向来只曾远观。况那东西的来头也洋气:据说产自欧洲,是外国人餐桌上饱受欢迎的菜品。住在租界里的葡萄牙人卢神父,据人所言就总爱吃莳萝土豆饼。大概也正因为这个,才长得人高马大,结实健壮,终日精神抖擞。

在上海的菜摊上,像这般由外洋舶来,自西域传入的食材,向来自带一种神秘独特的魅力——味道新颖罕见不说,就连个中营养,也跟随着其被运来的漫漫长路一起水涨船高,远比本土蔬果高上几十倍。倒也是,这地一生,人一疏,遥远神秘的异域土壤上究竟能长出怎样独特无比,功效神奇的奇珍异宝,又有谁说得准呢?

眼下价高于天的莳萝便正是如此,博裕在等菜贩称约土豆的时候从旁听言:吃莳萝茎杆可治愈口疮腹痛,吃其叶可健胃散寒。经年勤食,能助人延年益寿,百病没有。

陌生且健康,时髦且昂贵的新鲜绿叶菜,一时间成了上海富裕人家餐桌上最时兴的菜品。煮鸡丝面的时候放在锅里,让鸡汤与那脆嫩鲜甜的洋叶片互相渗透;或者干脆整整齐齐码进白瓷盘里,用醋收味再浇上麻油凉拌,气味又香,颜色又翠,上桌又精致,招朋待客时若主妇端上一盘,便立马能衬得一桌宴席都大气高端上几分。而既便是不那么富裕奢侈的人家,如曹博裕这般,也要在心中盘算良久之后偶尔狠心买上一次,兴冲冲摆上自家餐桌,感觉也好似过上了上流生活。

这样菜,在孔表弟家的餐桌上,一定是日日常见的吧?曹博裕一边在口中脆脆地嚼着莳萝,一边微阖上眼,假想自己正坐在孔家宽大光洁、摆着玻璃酒杯的餐桌眼前,腿上铺着米黄色餐巾,在享用一顿豪华盛宴。“唔……味道太冲了些,不如脆笋爽口。”他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发出点评。他对这声音愣了一愣,随即涌出一阵恼怒——生自己舌头的气。“唉,这可真成了有时孔表弟玩笑说的那句‘没有口福’了,珍馐菜肴就摆在眼前,竟然还惦记几片破笋?论营养、论卖相、莳萝哪点比它不上?真是没出息的舌头!”

曹太太正往盘里伸着筷子,一抬头忽见丈夫竟面有恼色,正闷呼呼用鼻子出气,嘴唇抿得紧如蚌壳,一时当真是摸不着头脑。想要问问个中缘故吧,然那闭头蚌一觉察饭桌对面的探求眼神,立马表情一跳,随即端起粥碗假装一切如常。恼就恼吧,这怎的还遮遮掩掩起来?曹太太愈发困惑,忽而望望自己点在盘中的筷头:难道是嫌自己夹莳萝夹得太勤,和他抢菜了不成?对,定是这样,方才他进门时候还兴头正盛舞着那捆系红绳的叶子……咳! 心下豁然开朗的曹夫人顿觉哭笑不得:好好吃顿饭,这还犯起了小孩脾气!好在自己向来胸襟宽广,不像其他女子,从眉头到眼神都要和丈夫计较。贤淑细心,善解人意的曹夫人于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让菜。感觉自己周身皆散发出明亮美好的光辉。

曹博裕眼见妻子也对莳萝避而不取,兴致缺缺,心中顿时更添郁闷。心说这可真是一对享不得福、专会思咸菜淡粥的平头百姓。他赌气般夹满满几筷子莳萝菜,也不细嚼,愤愤塞入口中。

对莳萝的味道厌弃归厌弃,不日他孔表弟从北平来访的时候,曹博裕还是特地破费钱夹,上市场挑了大捆的新鲜菜叶回来。手里提着这象征身份的食材,感觉底气也足上几分:穿衣用度上虽无法比拟,然家常饮食,口腹之福,却是并不比孔家差上多少的。这位孔表弟恰又最看重美食,因而待客菜肴,绝不可失了颜面格调。

“博裕兄,实在许久不见。”博裕前脚才刚拎着鲜鱼鲜菜进门不久,正把鱼往水盆里放,他那阔表亲便也紧随其后顺着住址登门来了。孔表弟相貌同从前相差无几,仍旧是圆鸡蛋样的宽大脸盘,厚厚两片嘴唇,一谈起吃便由内而外焕发出热情笑容“有阵子没到上海来了,前儿我还在家挂念着,那一回咱们一同在外面吃的香干马兰头,还有谢记的蟹黄汤包……这彼此一忙,家里长辈也不常走动,我们两家人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快,真是快啊。”孔表弟做出有些夸张的感慨神情,一面也同新表嫂问了好,嘴里随后念叨着他自己恐怕还得再孤身去法国留学待上两年,得个文凭,然后才享受得了像表兄这般娶妻安定的福分。博裕正按捺不住在心中想着就你这吃得跟白胖大鹅蛋似的长相,门当户对的姑娘大概哪个也瞧不上你。对方却忽然用鼻子深深吸几口气,像闻到了什么熟悉味道,随即带上点惊讶神情“哎?是茴香?如今你们这儿也兴起吃茴香来了?”

“不……这个是……”博裕冲表弟举起方才他顺手搁在小茶几上的莳萝菜“啊,我猜的不错,果然是茴香!”孔美食家对自己精准的感官表示出自豪”我只一闻就知道。从前只说北方家家户户爱吃这个,到了南方市场上就销声匿迹——说没人受得了那么冲喉咙的味道。如今怎样?南方人也爱上了。果然‘美食不分地界’……这样大一捆,我再猜猜,定是要包茴香饺子吧。不过这洋酒……曹博裕想扑上前去抢救,把饭桌上那三副平时不轻易见人的白锃锃的瓷盘刀叉和那擦得亮闪闪的厚底高脚玻璃杯与红葡萄酒一并藏起来,可是显然已来不及了。只好强装镇定维持住原来的打算“不不,这是样外国菜。土茴香,洋莳萝,品种不一样,同科不同属。”他忙忙地辩解着,不愿使自己的莳萝骤然降低血统,跌份变成过年时候北平亲戚三大娘五大婶口中念叨的家常茴香饺子茴香汤。手中的绿叶被突然临头的土气身份打击,叶片都蔫了几分,再也挺不起来“这些是拌沙拉用的,配鱼佐餐做冷盘。沙拉,对,说起沙拉,我想起刚才忘记了买起司……表弟你先坐,先坐。”博裕这才想到用陈醋拌沙拉大概并不那么妥当,这回可再无法维持镇定脸色,匆匆抓起扁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的可怜钱夹蹿出门去,希望没人瞧见他涨成暗紫红色的窘迫面孔。

场面之下,他捏捏钱夹宽慰自己,金可散,血可流,颜面却万万不能丢。

☆、珍宝

“成色还不错,只是个头小了些,不太起眼。”

“颜色太显老气。”

“这钻石光彩不够,还不如前头那个好。”

……

珠宝铺的伙计忙忙叨叨,将各式各样的钻石首饰在柜台上摆开撤去,几乎全折腾了个遍,收获到主顾冠太太一连串不甚满意的苛刻摇头。身侧几位与她同行的太太、女士显然将她的话奉为真理,认定跟着“内行专家”挑首饰,绝不会吃亏花冤枉钱-------毕竟,拍卖行冠总经理这位精细讲究,阅尽珍宝的夫人素日便有光顾北平各家首饰铺、寻珍觅奇的小小嗜好。能被她那双经历了不少人工修饰,显得神采焕发的慧眼所眷顾的,就只有优中之优,品相最出众的珍品。因此,眼高于顶的冠太太既未做肯定,她们其余众人便也全握紧钱包按兵不动,只听凭她们杰出的专家将眼前宝石一一筛选。

冠太太这个北平珠宝行家的名头,绝对实至名归没有半点水分。不用谈别的,只要瞧一眼她那几只经年累月攒得满满当当的大首饰匣,就能够完全叫人心服口服。古往今来,能够与之媲美的,大概也只有杜十娘的百宝箱:里头什么珍珠猫眼,翡翠钻石,大大小小、五光十色,无所不涵。那些项坠上最大块的宝石简直比得上鸟蛋,而小颗的钻石彩珠则如同散落在盒底绸缎面上的满天星斗,熠熠地嵌在耳坠、戒指上,闪着动人的光彩。

数年以来,冠太太这一花喜鹊般的喜好,已数次造福了她的两个女儿------在需要精心打扮借用上乘珠宝的时候,母亲的百宝匣从未令姐妹俩失望过,各式各样的首饰,一应俱全。然纵已在追求珍宝的道路上比别的哪位太太走得都远,安于现状、止步不前的懒惰念头可从未在冠太太优雅发髻下的脑袋里显现过一次。她有颗上进的心,肯耗费时和力细心思索自己的一干收藏之中还有哪些可以弥补的空隙与不足。比方说最近,她便忽然发觉首饰匣里到底还是缺了一只浅黄色的方钻戒:钻石首饰近来正是时兴,而黄色的方戒面最能与她的年龄相貌映衬相宜。于是她扬起满腔热忱,盘算着可得擦亮慧眼,寻回那么一件心头挚宝来------每回买珠宝,流光溢彩的首饰匣中定有一件是冠太太的“最爱”:颜色最正,式样最好,石面最完美……付钱让这件“完美珠宝”归为己有的重要时刻,冠太太会在冥冥中听到老天的指点:这件首饰,就是今后将永远伴她左右的“命定之石”,如同失散多年的通灵宝玉一般,再不会与主人分离。她绸旗袍底下那颗热爱美好事物的心一时间突突直跳,喜悦满足的感觉从心底一直泛到指尖。为了这件完美的珍宝,她之前访遍珍宝铺、首饰行,劳碌奔波精挑细选所付出的全部努力,此刻全可以安心画上一个圆圆的、饱满的句号,此生无憾矣。当然,至于她不久之后又感受到一阵新的冥冥召唤,开始再度造访珠宝行种种,那全都是后话了。

冠太太的寻宝之行也并非每次都能够随心如意满载而归。这一境况,在最近几年里尤甚:她堪比杜十娘的首饰匣里添置的珍藏越多,心头那想要敞开钱夹迎纳新的完美珍宝的愿望却也愈发难以实现------伙计捧出的一堆平庸无奇的物件根本入不得她法眼;将其他太太小姐们的眼神牢牢吸引住的那些彩色磁石,到了她这儿便引力全无;曾经也叫她爱不释手,恨不得全部买回家的海蓝碧玺、粉红钻石、碧水般的绿翡翠……在如今,竟全成了一把千篇一律、平淡无奇的沙砾尘土。

“这一件也普普通通没什么出彩。”冠太太摇摇头,否决了柜台上又一只颜色发浅的钻石戒指。(这也奇怪,明明耳朵里听到“钻石”二字便会不由自主精神一阵抖擞,可现下当真站在一堆珠宝前头却选来选去怎么也不够钟意。)趁着站得离她最近的李太太点头对她口中高见表示赞同的间隙,冠专家暗暗跑两句神,在心里抱怨道这可真是年纪越大越难买着称心物件。想从前二十来岁的时候,她也曾一走进店铺便被五光十色的陈列轻而易举地满足;十余岁的年轻岁数里,心头也曾被一只不起眼的小小红玛瑙珠戒指填得满满当当。那时候,要挑个首饰,可真容易得很呢。

店里伙计面带难色:他手头再没有别的首饰可拿出来供冠太太批评了。冠太太那两道细长眉毛于是在脸盘上生动地运动起来,显出很遗憾的神色。合她心意的“真命之石”可真越难越寻到了。

然而这又有什么法子呢,水才往低处流,她总得去觅得更好、更完美的珍宝,才能够得到与先前同等的满足和快乐。人生在世,就不能不永远向前看,永远不驻足停步。只有这样,她的生活才有鲜活而积极的意义。

☆、【短篇】故事开始之前

&lt北平&gt

“待会儿咱们上哪玩去?”冠君妍一面问两名同伴,一面轻轻巧巧跳上岸。

“怎么,在什刹海逛了这半天,冠二小姐还没逛累不成?”一个朋友紧跟着从船上下来,笑问道。

“好容易等到放假,难道这早晚就回家去?你瞧,天还没黑哪。”冠君妍动一动脖颈,微扬起尖尖的下颌,看头顶尚未开始发暗的天空。湖边带点凉意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若是累了,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喝杯红茶,吃几块点心休息一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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