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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只是负疚感。”第一个医生说。

纽特勉强笑笑。忒修斯转头看着他。纽特的一只手在口袋里笨拙地翻找着,想找到什么能让皮克特冷静下来的东西。麦克弗森还在滔滔不绝,他在奥尔德马斯顿待过,觉得所有的共感者神经都很脆弱。难以相信为了得到外出就医的许可,忒修斯还特地给特拉维斯留了个条子,就为了到这儿来见麦克弗森这样的人。据说麦克弗森在桑给巴尔服过役,是塔里登记在册的少数几个受过资格核查的医生之一。麦克弗森把手伸向他的便签簿,纽特紧张地后退了一点。又来了,忒修斯接下来只需要等——

麦克弗森已经谈到了感官过载与神经紧张的关系,有一些病例证明——

“抱歉,打断一下,”纽特颇为神经质地把头前倾,“你能停止想鳟鱼吗?”

忒修斯对这个红脸膛的矮个子产生了同情,不过只在短短的一瞬间。接下来麦克弗森看到皮克特从纽特的外套口袋里钻了出来,他脸上的滑稽表情让忒修斯对他的好感——如果说有那么一点儿的话——也消失了。“鳟鱼?”他重复纽特的话。

“对,我不是有意要窥探你的想法,我知道这个季节钓鱼很吸引人……”纽特磕磕绊绊地把“你走神得很大声“这最后几个字说完,不像他的本意那么客气。每次他想顾全别人的感受的时候,他做到的效果只是适得其反。但麦克弗森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慌张地环顾整间办公室,想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他。

“我弟弟是个向导。”忒修斯解答了对方的疑惑,并不掩饰自己的自豪。

麦克弗森还不是最糟的,在下一个医生快快活活地建议“这是目睹了哨兵被杀的后遗症,一种逆行性的感官衰退”的时候,纽特默默站起身,直接走向了门。他把门打开,等忒修斯和他一起走出去。忒修斯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医生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几幅米罗的画作,忒修斯正饶有兴致地分辨那是赝品还是真迹——身为哨兵的小小乐趣,就是你能看到画布上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然而纽特把他的皮箱提在手上,既不抬头看他也不看着霍利迪医生。“忒修斯。”纽特说。

好吧,忒修斯只得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一开始忒修斯以为那是冲动导致的怒火,因为霍利迪建议加大吗啡的使用剂量,并且(颇为大胆地)对忒修斯建议他有一些相熟的关系人,他们一起在牛津基督学院上过学,那些家伙可以帮有麻烦的哨兵搞到……不,纽特的脸色打消了忒修斯的想法。那不像是为了这种小事。

“我没发疯。”纽特突然说道。

“我看得出来。所以,”忒修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纽特停下脚步。忒修斯看到了他眼中的神情。忒修斯突然明白了:就好像他自己正坐在台下,而最后一幕的幕布提前拉开了。“我们今天见的,全是与塔有联系的医生,”纽特告诉他,“他们不会认真对待你的病。说不定他们早就接到了塔里的通知,不要把共感者的伤亡小题大做。因为塔给他们转介病人,他们绝对不会告诉你你的症状的真相。这才是我想要说的。我们浪费了时间,忒修斯。”

自从忒修斯成为哨兵以来,还没有哪一个假期过得如此漫长。在纽特的公寓里,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前任主人留下来的一件过于笨重,而无法被清理出去的家具,这间屋子里唯一和他处境相似的是科瓦尔斯基夫妇送给纽特的那只个头挺大的,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沙拉碗。晚上,他和纽特一人占据沙发的一端,他在阅读特罗洛普的时候,纽特在一个和他的脑袋一样大的容器里搅拌着什么,那是饲料,或者是药膏,取决于纽特当天究竟拯救了谁或者惹恼了谁。不过忒修斯也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性,那玩意很可能两者都不是,纽特用那把长木勺不住地搅拌,发出那种黏答答的恶心声音,只是为了把他哥哥尽快从这间屋子里赶出去。

忒修斯把这本皱巴巴的平装书翻过一页,楼下,一样东西响了一下。纽特停住动作。他挽起袖子忙活了大半天了,全身散发的味道像个马厩。纽特的手悄然离开了长木勺的柄。“只是嗅嗅的幼崽又跑出来了而已,”忒修斯在纽特找借口起身前说,“邦缇就能够解决。我是个哨兵,纽特,我能听到哪怕是再细小的声音。”

纽特不情愿地又坐了回去,忒修斯的手指停在书页上。所以他弟弟刚才是真的松了口气,这可有点伤人了。他把书放到一边,抬头看着那个坐立不安的向导。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独处?”

“我——”

“那个夏天我回家的时候,梦见过一个和我完全契合的向导,那是你,对不对?”

纽特手上的活儿慢了下来。“觉醒以后,”忒修斯追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跑?”

现在搅拌的动作完全停下了。“忒修斯,“纽特明显地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你可以通过连接发现我的任何事。你何不自己进行下去呢,并不需要我的允许。”

“真慷慨。我差点就要感动了。”

忒修斯放弃和纽特正常交谈的愿望,继续拿起那本书。沉默再次落了下来。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一个共感者。花粉过敏症,哨兵,还有右后口袋里的左轮手枪。也许忒修斯过于敏感了,但他不喜欢未结合的哨兵突然出现在家门口。门上方的菱形玻璃映出了这个闯入者的面部轮廓,在雕花的折射下稍微有些变形。不速之客又敲了敲门,用力很轻但慌乱,忒修斯辨别出逃亡的气味。他拿起自己的魔杖的时候,纽特却已经打开了门。一个男人蹿进门厅,手上的公文包差点撞到纽特的腿上。纽特与他低声交谈了几句,把他让进了起居室,他看见这儿还有另一个哨兵时吃了一惊,转头望向纽特。忒修斯的哨兵等级引起了他的警惕,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向纽特求救,让忒修斯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被当做坏人呢。“他没问题,”纽特有些发窘地对这个哨兵确认,“这是我的哥哥。”

“也是他的哨兵,”忒修斯不悦地补充,“阁下是——”

“尤瑟夫?卡玛,”那个哨兵掏出手帕擦掉汗珠,“您也许听说过家父,他来自法国一支纯正的哨兵血统。很抱歉打扰你们,先生们,我在马戏团的联络人告诉我,如果不想被执行任务的巴黎塔哨兵们找到的话,斯卡曼德先生这里能供我藏身。”

质地优良但旧了的外套,边沿破损的高领帽,无一不表明了他落魄贵族的身份。帽檐上的羽毛还残留着巴黎塔印章上的印泥:精神体刚被归册,这是个刚被送进塔里的哨兵。忒修斯暂时相信了他的说辞,但他的这些客套话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他从巴黎来的纽约,需要地方住一晚,”纽特替他解释,“他逃掉了结合。”

忒修斯本来一直狐疑地琢磨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哨兵,听到纽特的解释收回了目光。“你说你最近正在忙的事,就是收留这些不愿意接受结合的哨兵和向导?”

“这间屋子对我来说太大了。”纽特给了他一个标准的纽特式解释。

“纽特,”忒修斯摇头,“那是些骑士。法国魔法部的高阶哨兵,不是你能轻易愚弄的对象。还有这位——”

“尤瑟夫·卡玛,”那位先生再次报出了家门,“劳伦娜·卡玛是我的母亲。”

“上帝,”忒修斯捏了捏眉心,“你的家世对美国佬来说没有意义,先生——”他用的法语让纽特好笑地看着他。“——那不能阻止巴黎来的共感者冲进这间屋子。更糟的是,他们在这里没有执行权,他们会派来的是探子,而不是正式的哨兵,那些家伙做事至少还讲点规矩。”他语重心长地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纽特竟然抓住他的手,用他的魔杖快速弄干了那人身上的雨水。忒修斯感到难以置信。

“只是一晚上而已,忒修斯,”纽特捏了捏他的手心,“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卧室。噢,晚上你可能会听到一些叫声,别担心,那只是动物而已。绉吾不咬人,我想。大多数情况下。那块怀表你也许想要收起来,先生,因为嗅嗅的幼崽——”忒修斯盯着纽特一边解释一边带着那个哨兵往前走,这家伙和陌生人倒有很多话说。

话说回来,那个哨兵有些奇怪的地方。他的神志不是很清醒,而且,忒修斯不知道纽特注意到了没有——“牢不可破的咒语。”纽特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我知道,忒修斯。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你能帮我个忙吗?站在——”

“站在门口以防那些家伙进来。我知道,纽特。”

从纽特突然停下的脚步,忒修斯知道他读到了自己没说出口的回答。纽特的思绪七零八落的,忒修斯追踪他的记忆,看到了一些微弱的线索,一些模糊的片段,它们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纽特的脑海里闪现了某个夜晚:雨水,哨兵制服前胸上的一颗纽扣,上面雕刻着伦敦塔的首字母缩写,然后就是一根断成两截的魔杖,孤寂地躺在台阶之上。从视线高度来看那是孩童的记忆,从地点看来是在斯卡曼德家的寓所里。但忒修斯无法窥见全貌,他的感知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比如现在,外面雨水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和尤瑟夫·卡玛低声的喃喃自语一样浑浊不清。纽特把那个哨兵带往卧室的方向,然而尤瑟夫在通往卧室的门口停了下来。他把帽子摘下搁在胸前,回头望向忒修斯。忒修斯点了点头。

两个共感者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感应到了什么,纽特推门的手缩了回来。

“他们来了。”忒修斯说。

尤瑟夫立刻走向地下室,忒修斯拦住他。他和纽特都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忒修斯没想到这些日子里他的哨兵能力还能派上用场,他在纽特的公寓里快要待到发霉了,“那会是他们第一个搜查的地方——如果他们进得来的话。”尤瑟夫停下脚步,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纽特。纽特点点头,不情愿地同意了他。

“你在想我在想的东西吗?”忒修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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