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册?你是说入狱吧。”哈瓦那先生和他的伙伴一起大笑了起来。
纽特没附和,笑声停止了。瘦高个儿看到了他斜纹软呢大衣翻领上的哨兵勋章。纽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习惯正在起作用。他不再发笑,反而抬手拍了拍哈瓦那雪茄的肩膀。“高阶哨兵,哼,”蔑视在这个瘦高个头护卫的头脑里一闪而逝,“不知道这一个想要什么。”他鄙夷的情感如同一句箴言,在纪念册的扉页上褪了色,辨别不出最后几个字。那阵笑声停止了。
“你得去找斯皮尔曼,”哈瓦那雪茄说,“内维斯·斯皮尔曼。他在角落办公室里,但千万别因为这样就把他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负责整个南塔的运转。”
“好极了。”纽特回答。
离开这绝妙的一对时,纽特暗自琢磨,究竟是害怕复方汤剂的作用失效,让他飞快地离开,还是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对哈瓦那先生的那番言论的反感,而最终做出难以挽回的事。
内维斯·斯皮尔曼坐在办公室里,正在阅读一份报告。纽特敲了门,但斯皮尔曼依然一副被人打扰了的冷漠面孔。他是个年纪挺大的哨兵。当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亮,仿佛一支镀金钢笔转动到合适的角度会折射出的亮光一样。在那种威严的气势后面,是某种对自己目前地位的不满——斯皮尔曼显然认为自己属于北塔,而不是南塔,尽管近来格林德沃的被捕让他大出风头。格林德沃目前仍被关押在南塔,而斯皮尔曼希望尽可能延长这一期限,直到那群不识相的英国人——这点无法避免——把他带走。他的这些情绪,全被桌子对面那个闯进来的向导尽收眼底。纽特望向斯皮尔曼的身后,格林德沃被捕的一份剪报装在镜框里。
“有事吗,哨兵?”
“忒修斯·斯卡曼德,长官。特拉维斯先生差我来取今天入狱的向导的名单,我们从69800截取到的一份情报显示,这里面很可能混入了格林德沃的同党。”
斯皮尔曼从报告上方抬起头。他的思绪刚才飘向了别的地方……也许是欧洲的一条战壕,也许是一丛打人柳。纽特判断着他留下的线索,一不小心陷入得太深,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这个老兵已经观察他好一阵子了。纽特对上他的视线,他却又把目光收了回去。这种奇怪的交流方式让纽特想到了某个人,诡谲的是,那人现在应该不在这间办公室里才对——剪报里的格林德沃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如果斯皮尔曼还没忘记他哨兵的技巧,此刻应该能听到纽特的魔杖。它在来回轻颤,由于感受到纽特潜意识里的召唤而蠢蠢欲动。斯皮尔曼还在盯着他看,目光冷酷中带有一丝玩味。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纽特把手深埋进衣袋里。
“托奇尔·特拉维斯,”斯皮尔曼愉快地说,“我记得他。生于埃塞克斯郡,在比利时的魔法塔受训,加入过远征军。伊普莱斯哨兵俱乐部的成员。他现在是伦敦塔的首席了,不?”
纽特对此不置一词。“你不太喜欢说话,对吧?斯卡曼德哨兵?”
“只是履行我的职责,长官。”
斯皮尔曼拽开一个抽屉,往里面傲慢地瞅了一眼。纸张因为无杖魔法而依次翻飞,就像一群被惊扰的鸽子。他关上抽屉,踱到放有各色待客用酒的柜子边上,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它像一具等待被搬走的尸体那样安静地遥望着衣帽架。在他转过身去时,纽特寻找着他的精神体,然而,斯皮尔曼显然没有精神体,如果有的话,也绝不在这间屋子里。纽特注意到,在斯皮尔曼站起身来的椅子上,留下了一小簇玛戈达猫(matagot)的毛发,纽特想要走近些细看,斯皮尔曼已经从公文包中抽出了那份文件,递给他。让纽特不解的是,他还吻了一下手上的印章。
“祝你今晚愉快,哨兵,”斯皮尔曼咧了咧嘴对他叮嘱,“你该走了:别迟到。”
名单不长,纽特在其中找到了他要的那个名字:奎妮·戈德斯坦。待入册向导,罪名:与非共感者通婚,隐瞒向导身份,然后是一长串电话和地址,属于魔法塔辖区内的一个办事处:“如有异议,请在九十天内联系……”之类的套话。名单下方的一行小字引起了纽特的注意。这两行小字列出了一系列临时措施,全都是针对塔里那名新住户的:
“任何人不得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G ·G关押范围。擅与G ·G交谈者,按MACUSA章程第四十五章第二十一节论处。与G ·G相关囚犯或未经确认的联系人,按相同规则处理。”
纽特回过头,透过门上方的玻璃镶板望过去,斯皮尔曼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另一份文件,纽特迅速地把这张薄薄的名单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并且快步地往前走,尽可能远离这间让他不舒服的办公室。等到他来到走廊拐角处的时候,他才再次掏出那份名单来看了一眼: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这上面列出了奎妮关押的位置,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根据那行小字,不难判断出格林德沃的牢房所在地,这才是纽特始料未及的。纽特边读边按住胸前口袋。
“不,皮克特,进去,”纽特轻声自言自语,“这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皮克特还在争论,纽特的颧骨下面的皮肤已经震动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好像有人把他的眼睛当做一扇可以推开的窗户,并且急于从里面逃生。纽特抬手按住面部一侧,然而另一侧很快也起了相同的变化。他低下头,无奈地看向皮克特,手指扒开衣袋。皮克乖乖藏了起来。纽特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但这无法阻止他恢复纽特·斯卡曼德的样貌穿过走廊的命运,他硬着头皮转了个方向,转入过道中间宽阔的档案室。如果说南塔几乎没有访客,那么档案室更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个老向导在里面弓背推着一辆滑轮车,上面高高地堆满了积尘的档案。纽特抱着没被发现的希望,低头匆匆往里走,随时准备拿出魔杖应付任何一个闯出来的傲罗。
他走得太快了,他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纽特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脸。另一个纽特·斯卡曼德,提着他的皮箱,穿着他的大衣,戴着同样花色的领结。
“梅林的胡子。”纽特哭笑不得地望着对方。
“怎么,只允许你装成我,我就不能装成你吗?”
忒修斯显然没掌握到扮演他的第一个诀窍——那就是别这么混蛋。纽特腹诽的时候,有人经过走廊,忒修斯把他拽到档案柜后方藏了起来。纽特屏住呼吸,忒修斯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然后对他点了点头。“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引开他们,”忒修斯说,“你去救奎妮·戈德斯坦——只是救奎妮·戈德斯坦。”
“尤瑟夫·卡玛不在这儿,我看过了。他不在名单上。如果这是你所暗示的——”
“纽特,我指的不是卡玛,”忒修斯加重了语气,“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纽特怔住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忒修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举起了魔杖。Mobiliarbus,忒修斯说。一个档案柜猛地飞起,横挡在档案室入口,引起了一队行经的护卫的注意。借助他们向忒修斯喊叫的契机,纽特从另一个出口溜出去,闯进电梯,它像一个可靠的老向导那样感知到了他头脑里的目的地。
令他惊讶的是,雅各布守在奎妮的门前,穿着护卫的制服,焦急地搓着手。
“纽特,嘿,”雅各布看见他,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过来,“你瞧,忒修斯让我在这儿等你,可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这么做的必要性——这儿可真冷,你们共感者从来都不关窗的吗?不?这儿能看到瞭望塔是吧,你确定?”
“雅各布,故事留到以后再说吧,”纽特背对着走廊压低声音,“奎妮在里面。”
“奎妮?我们的奎妮?”雅各布睁大了眼睛,“喔天哪,我不喜欢事情的发展,老弟。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他们早晚会发现我不是共感者——你在干什么?”
纽特拍了拍胸前口袋,皮克特从里面冒了出来。雅各布大声吸了口气,也许太大声了。纽特立刻用眼角余光制止了他。他低下肩膀,皮克特顺着他的袖子爬到了锁上。两个护卫经过走廊,纽特老远接收到了他们的情绪:杜松子酒与调班值夜的愠怒混合在一起。
“铐上我。”纽特低声说。什么?雅各布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纽特把他腰间的手铐取下来,在自己手腕上扣上然后转过身。那两个人的交谈声已经可以听清了,雅各布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挡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转过九十度对着门。
“……讨厌的活儿……大老晚的还得去抓逃跑的向导……我最讨厌这种破事了。”
雅各布大声自言自语。纽特的呼吸打在门上。那两个人在远处停下来。
“又来了一个啊,”其中一个人向雅各布喊道,“哎,在哪儿找到的?”
“东六十六街的一栋公寓,他在荷兰人的俱乐部里弹钢琴!”雅各布喊道。
他们越来越近了,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或者抓住雅各布闲聊几句。雅各布很紧张,他的情绪如同一档嘈杂的晨间节目,短暂地盖过了忒修斯传来的讯号。纽特悄悄往外挪了一步,这样只要那两个人叫住雅各布他就能迅速做出反应。他已经把魔杖后倾,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突然间,皮克特发出了只有他能听到的叫声,攀上了他的手腕。纽特赶在那两个护卫走近之前,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情推向挡在他面前的门。“你很面生啊,”那个护卫在问雅各布,“新来的?”
纽特往里跨了一步,拽住雅各布的袖子让他跟进来。门重新锁上了,他俩不敢大意地听着那两个护卫来到门边。其中一个试探着推了推门,然后心照不宣地与另一个同伴说了句下流话,他们大笑起来。笑声遮掩了雅各布的心跳。纽特松了一口气。直到那两个人走远,雅各布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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