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给家人去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北上一趟,文祺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所以肖谔拜托老宋,一行人驱车回京。
将近三千公里的路程,沿途会在四个城市停留,老宋开车的时候,肖谔、文祺、陆小昭坐在后座,换肖谔开时,文祺也跟着换到副驾驶。
大部分时间文祺都在睡觉,偶尔醒来,瞧一眼窗外的风景,有时晴空,有时阴雨,云朵聚了又散,天色由浅及深,世界在他眼中一片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他微微偏头向左看去,外面的景色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抵京前的最后一站,肖谔选在了郑州。大切驶进如意湖旁边的万豪酒店,尽管天已擦青,霞光暗淡,流萤似的灯火沿湖亮起,四周景色依然秀丽。
文祺里面穿的还是那套苗族长服,外面披着肖谔的冲锋衣,紧缩的裤脚够不到脚踝,鞋子是客栈里的一次性棉拖。他站在大堂中间,接受着来往宾客诧异的目光,没有胆怯,只是有些迷茫。
视线躲闪,最终还是落在前台办理入住的那人身上。
肖谔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卡递过去,直接抬手打断接待员一长串的“会员有积分”、“享受优惠活动”,麻利的定下顶层视野最好的套房,总共三间卧室,两张单床,一张大床。
接待员还在审验身份信息,肖谔等的不耐烦,中途回头看了好几次文祺,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刷卡摁电梯,老宋双手叉腰,活动着发酸的肩背:“我睡沙发就行,他们这儿的沙发比床还舒服。”
“不用。”肖谔离文祺很近,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吐息,“我不睡。”
兴许是快要回家,陆小昭也没了四处乱逛的精神头,躺在陆然身边没几分钟就睡熟了。老宋单独一间,五人中属他最辛苦,倒床便鼾声震天。肖谔开了听酒店附赠的饮料,路过老宋房间顺手关上门,进了最里头的屋子。
文祺睡意很浅,这几天没干别的,睁眼吃,吃完继续睡,日子过得简单又舒服,不像在会所总是忙碌到凌晨三五点。他抓着被角,挡住口鼻,一双杏仁眼微睁,戒备的盯着刚走进屋的肖谔。
他摸不清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但出于一开始对自己的尊重,文祺判断肖谔应该不是坏人。
可这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百依百顺,文祺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摘掉别住头发、有些锋利的银饰,攥进掌心。
屋内开着暖风,衣服厚了,肖谔将罐装饮料放在床铺侧面的圆桌上,脱掉卫衣,坐上沙发椅,愣神的望着一处虚空。过了会儿,他掏出手机,点开系统自带的游戏,无聊的打发着剩下的时间。
“你睡吧。”肖谔看着屏幕,“我不碰你。”
文祺侧了下脑袋,皱起眉,他确定刚才没发出声音,那人也始终没有看向自己,是怎么知道他没睡着的?一边疑惑,一边从上到下打量起肖谔,心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没多久,意识变得越来越浅。
月光柔媚,夜风絮语。
梦里,还是那棵樱花树,萌层绿意的枝杈伸进茶楼的窗户,依稀有戏曲声传出。文祺看见树干旁边站着个人,轮廓模糊,于是用力盯瞧许久,仍是辨不清他的五官身形。
晨光微盛,城市在穿梭往来的人流中苏醒,文祺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他环视四周,屋内出奇的安静。门外的阳台上,一人倚栏弓背,肩峰凸起,站姿慵懒,唇间叼着枚快要燃灭的烟头,正贪婪的深吸着最后一口。
肖谔望向视野尽头的天际线,有太久没有看过这么远的地方了。
文祺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向男人挺实的背影,右手不自觉的抬起,握住了门把。
银铃轻响。
肖谔呼吸一顿,转身时,烟已经掐掉塞进了兜里,带些湿气的微风从他身后吹来,拂起文祺散在鬓角处的几缕细发。
“醒了?”声音低哑,肖谔笑着问,“饿吗?”
文祺摇了摇头,退后两步让出路来,好让肖谔进屋,这人就穿一件黑背心,怎么看都觉得冷。
两人同时走向卫生间,肖谔后撤一步,抱臂斜靠墙面,安静的站在门外等。文祺拿掉头发上繁琐的饰物,刷牙漱口,挂一脸水走出来,手里攥着毛巾。
他抬头看向肖谔,看他泛红的一双眼睛,而后娴熟的捣鼓起放在柜台上的杯壶,烧水、泡茶,动作从容的捧起杯子递到他的面前。
这人瞳眸里藏了很深的东西,文祺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快要被他盯的站不住脚了。
“这里不是会所,你不用做这些。”肖谔接过茶水,向前倾身,擦着文祺的头发,放到他身后的柜子上,“以后都不用做了。”
文祺没明白,以他的智商理解的是,眼前这人花了些钱从陈老板手里买下他,不就是为了给家里添个端茶倒水打杂的人吗?自己也就这点本事,不然买回去能做什么?当个摆件镇宅吗?
肖谔还真就是这个目的。
有文祺在,一颗心被压的死死的,看一眼,安全感足足的,没准还能跟他爷比一下,说不定也奔着二百去了。
文祺避开肖谔的目光,左手五指张开,里面是一对儿做工精良的纯银发饰,尾部缀着细长的银线。他拿起一枚正要往耳后别,眼前人再次开口道:“不想带就不带。”
在会所做了三年服务生,每天起早贪黑,还必须应客人要求穿不同的服装,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你可以不用干活”,“不用穿不喜欢的衣服”。文祺抿直唇线,怔愣半晌,侧身往外跨两步,抬头瞧一眼肖谔,半信半疑的扶着床边坐下,左脚踩住床沿,伸手去解踝骨上的银镯子。
带的时间太久,表层氧化严重,文祺捣弄半天,硬是涩的拉不开圈口。
阴影自头顶盖下,视野里多了一双手,肖谔没怎么用劲儿的扯开银镯,从文祺脚上取下来,同手边那几枚发饰一起,收进衣袋里。
“‘文祺’是你的名字,无论你答不答应,我只会这么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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