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满意了么?安心了么?
身后响彻山涧的浊流声轰燃入耳,湍急的水流夹着泥沙山石和残枝奔腾而下,两侧笔直的山崖被雨水冲刷浸透呈现出深灰色,视野中找不到一丝少年存在过的痕迹。
我缓缓收回视线,再度望向那件破碎的衣物。沉默中,面前的几名黑泽家神官面面相觑,惊惧的神色没有减退,我心下不觉浮现出一丝疑惑。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盯住男子的眼睛,他立即瑟缩着惶顾左右:“没…没什么…”
“处理完了为何还不离开?又发生了什么事?马上把详细过程告诉我!”我提起他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
疾奔回月读神社时已经将近傍晚,夹层世界中无法使用交通或通讯工具,而现在我要做的事情也无法交于式神,那是必须马上到偏殿中确认的事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将会对月见造成怎样巨大的影响。
从黑泽家神官口中听到的是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将西九条真澄丢下山谷时,少年的身体中飞散出耀眼的赤红色灵光,在场的神官长立即注意到那是施行过极复杂的咒术的痕迹。意识到那个少年可能并不是一般人的神官们立即下山,找到了顺流而下的躯体,但那竟然已经不是被他们抛下的有着血肉之躯的少年,而是一具支离破碎的人偶。在神官长带走人偶后,他们几人奉命在此清理现场,并寻找遗漏的残骸。
将人偶变成人类,这种术我从未听说过,即便是身为市子的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显然月见的神官并不是这样认为。
这确实是极复杂的秘术,但在月见确实就有一个人可以办到,那就是人偶师麻仓叶。
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具人偶,它又是怎样变成名叫西九条真澄的少年的?麻仓叶为何要这样做?
所有一切的谜团都指向沉睡在月读神社中已经沉睡四年的那位少年,只有他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当我赶到偏殿外时就察觉到了异样,平时驻守在殿外的几层巡逻组已经撤去,只有数位神色慌乱的麻仓家神官在殿外徘徊。仔细一问,得知四家的代表已经来过了,而好当时也在场。
黑泽家主及其余几家的大神官带着大队人马闯入施有封绝之术的殿内,原本要勃然大怒的好却在见到那具残破不堪的人偶后瞬间怔住。几句话之后,四家的神官上前架起了依然没有意识的少年出了偏殿,而麻仓好竟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令所有麻仓家神官愕然。待四家离去后,麻仓好喝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偏殿中,禁止任何人入内。
面对这突然到来的变故,众人能够猜测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四年前,作为主祭神官之一进入月读神社的麻仓叶,本应将身心全部奉献于神明,履行御子的职责守护封印,而他却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做出逃避献祭的行为。使用了禁忌的秘术让众人以为自己遇难,借此逃离月见,最后终于造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抛弃了自己的亲族,背叛与自己担负着同样使命的兄弟,背弃生养自己的月见和众多子民的信赖,他已经丧失了神官的资格!
不,这种卑劣行为会将他烙上比妖魔兽类还不如的烙印。纵使将他打落到黄泉比良坂的最深地狱,也无法洗净那深重罪孽。
第十八章
【陆刻】
——下行走道尽头传来的错杂声响犹如锯锉摩擦于硬物上,刺耳又不祥,心底顿时涌起深深的厌恶感。
即使是我,来到这里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依旧禁止任何人进入偏殿,这种情况自我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慌乱的族人纷纷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我只得先到下属汇报的那处紧闭之所去。
夹层世界中永远不变的夜晚令这里常年都维持着不太高的气温,而位于神社深处地下的那个牢狱据说是最接近黄泉的所在,因为聚集着灵场而气温极低(注)。此刻犹疑停滞的脚步是下方渗透而出的寒气所致,亦或是来自体内的寒冷呢?
和麻仓家以及其他四家在表世的地下牢不同的是,那里只囚禁神职人员。最深处的那数间囚室与御园中的千引石在地下影射的位置非常接近,也会受到封印的影响而使恶灵使魔都无法靠近,相当一部分法术也无法生效。因此那里被当做禁锢罪人的最佳场所,五家的人称之为“暗之渊“。
来到月见已经三年,距踏入灵能者世界也近十载了。一旦和死者以及灵打交道,就必须做好见到各种人世间悲哀、凄惨之黑暗面的思想准备。学习了对人类也同样有效的攻击咒术,同时就要面对伤害他人与被伤害的痛苦。至少,我在来月见之前,曾认为自己的觉悟已经足够,而现在,却不敢那样确定了。
暗之渊中积累着月见历经千年传承下来的黑暗历史,无数罪业在这里终结,知晓它们的人仅限于极少部分家族要人。为了隐藏这些秘密,获得许可的特定神官之外者一律禁止入内,杂役之类的琐事均交于忌人。每当“午夜”(注)人静之时,就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和抓挠石壁之声,那应该是失去声音和自由的忌人们在石牢中宣泄淤积的情绪吧…其实很多来到这里的忌人不用太久就会疯狂而死。
忌人们总是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行迹,大概那可怖的身形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厌弃吧。因此在来这里的路上并没有遇见,但我知道,他们确实在不远的地方,瑟缩在阴暗的角落中,凭着仅剩的听觉感知周遭发生的一切。
数分钟过后,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囚室,却在门外被驻守神官拦住了。以黑泽家主为首的诸位大神官正在里面讯问,命令下属不得入内。
我朝着紧闭的木门瞥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从这里是无法看到的,但声音却不时地传出,从刚才起就听到的竦人异响就是从里面传出的。那里面除了有一间特殊的囚室外,还有一间刑讯室。我过去曾有一次看到过内部的陈设,而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实在不愿意回想。大概,人类能够想得出的所有恶意的手段都具现化在那个阴暗的房间中了,而那些东西被用在人类身上会是怎样的情景,我一次都不愿意设想。
铿然作响的金属摩擦声大概是锁链或刑具之类的东西磕碰发出的,从外间能感觉到房间内剧烈起伏的灵力流动,应该是有人在使用咒术。不时还能听到低沉的呵斥咒骂声,然后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听不真切,反倒是那位应该在的少年安静得出奇。似乎任凭众人如何对待都打算保持沉默一般,让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姑且不论诸位家主们非同一般的坚持不懈,麻仓兄弟对这件事的反应也让人不解。
从国道被阻塞的部分返回月读神社再赶到这里,大约耗费了一个小时。而这么短时间内突发的状况很多人依然还无法接受。
黑泽家前去阻截西九条的神官看到的红色光芒,应该是某种咒文解除的瞬间。虽然我对人偶术了解不深,但按咒术常理来理解的话,术的持续会伴随着某种条件。条件破除,法术自然就消散,如果是非自然中断,还会伴随着“逆风”(注)。
如果那真的是麻仓叶所施的咒术,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人偶身上并使其幻化为人,那么当灵魂所凭依的容器“西九条真澄“死亡的时候,法术就会解除,于是他的灵魂就会回归到本应在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麻仓叶没有醒来,四家的论断就会不攻自破。但相反,如果那个昏睡了数载的少年在这个时候醒来,基本就可以断定之后的种种悲剧都是他施行了那种咒术而导致的后果。
而现在结果已经不言自明。据说原本在拜殿中静思的好就是感觉到封绝结界的异常才赶去那偏殿中查看,那时麻仓叶的灵魂很可能就已经回到身体中并且有了生命反应,那之后不久四家的人赶到……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
被寄予厚望而且实力超群堪称天才的少年突然间变成了陷月见于如今这种凶险境地的罪无可恕的叛逆者。而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说他温和亲切,也曾站在反对人祭的先端,对于成为御子献祭一事从未有过任何异议。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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