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子桓大笑:“照你这样讲,他今日当朝弹劾朕,就是为了自己的声名而已?”崔玄寂心说你不那么说,谁敢说是弹劾你?“就算他真的是为了礼教,若非有利于他自己树立名声,他也绝不会这么做。陛下正好,”她停顿了一下,想要修改自己的用词,因为崔仪反复教导她要注意自己与皇帝话说的用词;若有人在场,她或许会换个词,可是就她和凤子桓,她愿意说真话——陆瑁的坏话:“陛下所作之事,正好成了这帮迂腐之徒的箭靶子,他们求之不得。”
凤子桓又笑,笑罢问道:“这陆家是吴郡人士,南方高门,对吧?”
“是。本世居吴郡,但这些年听说往南又迁移了一些,如今在建安郡一带也颇有势力。”
“南迁?为何南迁?”
“陛下忘了吗?先任城王去世后,陛下封任城王次女于庐陵,庐陵王的国相便是陆瑁的堂弟陆虞。”
“依附庐陵王,在南边拓展实力?”
“是。毕竟族中出仕者寥寥无几,必须……在别处努力。”
凤子桓冷笑道:“焉知不是多处下注。今日你回来之前,崔仪来见朕,大略问了一下朕希望往下如何处理。朕说,朕本是被弹劾的,按照惯例,不能参与这些事情,请崔相回去和朝臣们商议。崔仪就走了。玄寂,你觉得朕今日做得对吗?”
她背向后靠,倚在隐囊{47}上,虽然自有王霸之气,坐姿却不得不说是风流倜傥,加上她半眯着眼,眼神略有迷离,望着崔玄寂等待回答却又像无谓崔玄寂回答什么。崔玄寂恍然大悟,原来凤子桓擅长的帝王之术不是别的,就是神秘。这神秘并非是刻意表演的,她本人生来如此。
“我以为陛下做得对。”
“你不是在奉承朕?”凤子桓笑问,崔玄寂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没有必要奉承陛下,因为我对陛下……并无所求。”
这是真话也是假话,她知道自己无法解释。
“哦?”凤子桓不准备追究这个话题,她不感兴趣,“既然如此,玄寂,你今明两天,替朕去做件事。”
“是。”
“朕放你两天假。朕今日看这些卫士们,各有所长,聪明敏捷,暂时代你值守没有问题,你也连日值班,需要休息。只是在你休息之中,朕知道建康世族子弟爱聚会,你要出入一些聚会,哪怕是你不喜欢的,也要去;你要出现在陆瑁面前,替朕观察他,看看他的反应。明白吗?”
崔玄寂先答了好,想一想,又问道:“陛下可有什么特别想看到的吗?”
凤子桓闻言,玩味着“看到”这两个字有别于“听到”的意味,笑了:“所有的朕都要知道。你只管去就是了。”
崔玄寂点头,凤子桓想了想又说:“朕知道是强人所难,辛苦你了。”
崔玄寂只能说是份内应该。凤子桓心说你份内绝无此事,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去了可能会遇到什么,你也非常清楚:可是你还是愿意去。固然为我所用,可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里,正巧雄鹿被抓回来了,女兵们把被五花大绑的它挑到了门口,等待检查,她让崔玄寂去,然后从背后望着崔玄寂的背影。
清瘦,直挺,如林中青松,山中飞瀑。
崔玄寂授命,当晚护送皇帝回宫之后自己就回家去了。赶巧,谢瑜过来找她问皇帝今日有何反应。崔玄寂自然不说,应付道:“你别害我,这不可说。说出去,就都知道是我说的了。”
“你这讨厌鬼,我嘴巴大吗?真是。别的不说,明天下午,你表哥卢浩家里有聚会,你去不去?”崔玄寂心说来得刚好,但还是留了个心眼,“问我干什么,难道有谁请我?我可没收到请帖啊。”
“没人敢请你,知道请你你也不去。但是都想见你,我觉得你也该去,何况是卢浩府上,没什么好怕的。”听到这儿,崔玄寂倒是笑了:“你倒是说说,我怕过什么?”
“你?你是没怕过什么,丞相你都不怕的。但你怕的,能收拾你的,终归会来!”
次日中午,她们一起往卢浩家去。到得早,便先和卢浩喝茶聊天,说些闲话。卢家是更古老绵长、世传《易》《老》的世家。卢浩为人豁达,不关心政治,也不喜欢与人争论,可能最大的爱好除了钓鱼,就是设宴给朋友们大谈特谈,自己绝不加入。崔玄寂经常说自己这几个表哥中,卢浩对义理的了解最是透彻,但或许就是因为这透彻,便觉得没有任何争执的必要了。
见崔玄寂难得来一次,卢浩非常高兴,让她们坐上宾席。卢浩询问宫中生活,却有意对昨日皇帝罢朝之事避而不谈。末了克制不住好奇,便问崔玄寂皇帝所改之胡服到底什么样子,崔玄寂为他仔细道来。卢浩听完,愣从家中叫出一个着鲜卑服饰的下人,“与此相比如何?”他问,崔玄寂仔细看了看,答道:“与此大不同。主体和汉地服装差距并不大的。”
卢浩感叹道:“那有什么呢!不过只是——”门外忽然喧哗起来,是其余的宾客到了。卢浩表示抱歉,然后起身去迎。谢瑜歪头看看,笑道:“你表哥还是如此,请的人从来都不少。”
“你经常来?”
“来啊,我闲来无事,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是一种娱乐嘛。”
“你的对手要是知道你把清谈当娱乐,大约会气死。”
“别呀,我樗蒱{48}玩得也好,是他们玩不过我不和我玩啊!”
来者纷纷落座,有人与她们问好,也有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坐下,未几便与邻座窃窃私语,讲几句还看崔玄寂一眼。坐在主人席位右下的崔玄寂深感无奈。若非为了凤子桓,她何苦来这里?这时,门外传来陆瑁的声音,她听了只觉头疼,而旁边的谢瑜则嘀咕道:“这混蛋竟也来了!”
陆瑁坐在她们斜对面,还没落座就看见了崔玄寂。落座之后,崔玄寂与他对视,看见他脸色一变,那种骄傲立刻掺杂了愤怒,“好个衣冠世族之耻,竟然也腆然坐在这里!”陆瑁朗声道,崔玄寂不答,卢浩有意出言阻止,谢瑜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陆伯绩!你狂放无礼!”陆瑁是个美男子,眼睛又大又亮,现在生气起来瞪人也是好看的。“我无礼?!我无礼,也好过有些人为了权位讨好皇帝,在朝野乱政、败坏风俗来得好!心无华夷之辨,胸无匡扶之志,黑白不分!是非不辨!”
“陆伯绩!主人家还在这里呢,你胡说些什么?!”谢瑜本来准备直接和陆瑁吵一架,但崔玄寂用手肘轻轻顶了她一下,她只好收敛一些,“我胡说?哼!我再胡说,焉能有这朝政来得胡乱!吸取夷狄之长以正风俗?夷狄有何长?难道人家强占了我们的祖传之地,我们还要上赶着去拜人家为圣人?子妻后母,弟娶嫠{49}嫂,这样的夷狄之风除了败坏风俗,还能干什么!皇帝昏庸,为鲜卑佞妃所惑,崔玄寂你身为近侍,出身高门,不能劝诫,只知纵容,实乃门楣之耻、世族之羞!”
从上到下,前前后后三十来号人,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随声附和,还有人呵斥陆瑁无礼,唐突主人。对最后一种人,陆瑁大声回应道:“不义之徒,岂能以礼待之!”然后卢浩终于火了,喝止众人,命令陆瑁坐下。陆瑁拒不肯坐,问崔玄寂有何解释。崔玄寂抬头看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陆瑁登时大怒,又骂了起来。所骂内容与刚才无差,只是扩大打击面和战略纵深,譬如刚才说崔玄寂败坏门风,现在就开始说从崔仪到崔玄寂都不是好货,只知道纵容皇帝胡来;又说皇帝当日娶鲜卑妃子已是败德,如今更因为一个鲜卑妃子就丧失了收复失地的心,实乃昏庸等等。崔玄寂还是一言不发。她不是不生气,但更多的是觉得陆瑁可笑。其实她只要开口随便说几句,陆瑁所谓的种种“罪状”就一个也站不住脚。她甚至想好了用陆瑁作为谏议大夫{50}才应该负此责任、皇帝有今日都是他们谏议大夫失职所致的诡辩之技,但她还是没说。
在陆瑁盛怒的时候她就知道凤子桓派自己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陆瑁继续这样下去,或者愈演愈烈,凤子桓必将乐不可支。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最好是一句话不说,即便凤子桓并不曾这样要求她。
陆瑁说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作为唯一回答的目光竟然是可怜自己的,更加怒不可遏,却又发泄不得——总不能自己骂上一天——只得拂袖而去。众人尴尬,卢浩重新组织大家开始谈天,本欲说言意之辨,现在看来不如改成佛理。崔玄寂懒得参与讨论,只是旁听。偶尔看一眼主座上的卢浩,看他身穿粗麻宽袖长衫,手拿麈尾{51},微笑始终挂在脸上,不由心生羡慕。
晚上卢浩想要留饭,崔玄寂说打搅整日岂能还留下吃饭。卢浩为陆瑁的事道歉,崔玄寂笑说表哥言重了,此事与表哥无干,他要来的,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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