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然初十,不见动作,可见经过南康王这一番大闹,逆贼也有所畏惧,不敢动作。我以为,不妨再等一等,朝廷先调动军队,做好准备,到时候一旦对方举事,朝廷直接围攻。照信中说法,如此不堪一击,平乱不会用很长时间。”
凤子桓点头,“朕从未想过,这个陆瑁居然能闹出这么大乱子。只是眼看七月文武大赛即将召开,朕担心他们若是趁机举事,会坏了朕的大事。”
“陛下为何不反过来想,庐陵王现在应该是十分惊恐的,陆家兄弟也许十分怀疑,也可能是举棋不定的。这时候,处理这件事的主动权多少是在朝廷的,朝廷大可等待文武大赛召开了,再处理此事。假如他们提前动手,朝廷就正常处理,不能因为这件事就乱了阵脚,否则便是输了气势;假如他们在文武大赛召开之后举事,那还求之不得呢。正好因为此事,陛下还可以检视天下哪些人对陛下忠诚,哪些又左右观望,还有那些家族上下不一。”
凤子桓笑了,“所言极是,没有你料想不到的。这样吧,玄寂,你安排羽林军路上去接这些到建康的参赛者,既能表达朝廷对他们的关心,也便于控制。”
“是。”
“还有就是,这段时间,加强在建康的巡逻。按子樟所说,既有密信,必有人与之往来,此中必有建康人等。你加强巡逻,注意可疑的行为,一旦事发,即刻搜捕涉事之人。至于在建康的陆家,到时候一并围起来再说。”
崔玄寂答是,凤子桓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为何没有早生些日子。”一句话说中崔玄寂心酸处,她却不能表达,只好疑惑问凤子桓是什么意思,凤子桓说:“你若早生些,有许多事,朕就不用与那些废物浪费时间,托付于你就好了。”
我若早生几年,或者干脆和朱仙芝一样大,我能够代替她吗?这一切会改变吗?
“我何尝不想啊。可生死老病,都是天定。”
凤子桓笑了,“说的对。朕固授命于天,也只是授命,而非天本身。皇帝看上去无所不能,其实许多事情依旧只是个普通人,比如朕纵有天下,也救不回妻子的性命。”
崔玄寂见她神色哀伤,想找点安慰的话说:“人生在世,所爱之人的生老病死不可避免。与其沉湎哀伤,陛下不如想想曾经的欢乐,有过就是一种幸运了。陛下……”
“嗯?”
“我斗胆问一句:在那段时光里,陛下可有最怀念的、最喜欢的一段日子?”
“和仙芝在一起的日子吗?”
崔玄寂点头,她自然是无法说出这几个字的。
“嗯……最怀念的,当是凤煦刚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一家三口,很平凡的快乐,像普通百姓,亲密非常。可惜我身为帝王,这样的快乐恐怕无法长久。”
无论是非得有两个孩子以防万一,还是非要在各种势力之间玩进进退退的游戏。
“玄寂啊,你可知道,朕从未想迎娶两个妃子,段岂尘朕都不想娶,何况仙婉。权力不会给你带来自由,占有的越多,必然要求付出更多身不由己作为代价。没有人是绝对无拘无束的,除非这个人抛弃一切到山里去隐居。曾经朕反对这种说法,现在才知道都是真的。”
崔玄寂很想问她“那你今生还会再爱别人吗”,但怎样也说不出口。只好就着自己所认识的一个山野隐居的仙人——谢忆——与凤子桓闲聊了半天。等到朱仙婉和段岂尘前来拜见,她自告退,去安排羽林军的事情。
“这次的祭祀,办得极好,”凤子桓对朱仙婉说,“安排得当,巧思亦不少,事情又繁重,辛苦你了,朕当嘉奖。”段岂尘坐在另一侧,看着夕阳的光辉落在凤子桓身后的墙壁上,映得她越发雍容。想想当年看着凤子桓和朱仙芝,何其般配。现在皇帝独来独往惯了,虽然帝王之气日足,但总觉得她到底还是孤独的,她的身边应该再有一个人。
“陛下过奖了,但此番姐姐的祭祀,并非我一人之功劳。要是没有段妃姐姐的帮助,臣妾也做不完这么多的事情。远的不说,就是这出宫女官的名单检查、赏赐的核查、寝宫清扫的监督,都不是臣妾去做的,臣妾那几日感了风寒,都是拜托段妃姐姐代为处理。陛下若要赏赐,还请赏赐段妃姐姐。”
凤子桓讶异地看着段岂尘,段岂尘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既没想到朱仙婉会实话实说,也没想到凤子桓会真的关心这回事——她唯一能拨冗想的事情是皇帝心情真的很好。
然后她反应过来,开始推辞。
幸好凤子桓率先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们何必互相推让,横竖是朕麻烦了你们,朕一块儿赏赐就是了。”两人答好,凤子桓又补充道:“只是你们两个忽然这样友好,挺让朕诧异的。”
段岂尘想,是啊。
朱仙婉想,嗯?
作者有话要说:
{77}《诗经·小雅·蓼莪》,一首子女哀悼不能供养父母的诗。
第二十四章
参赛者们陆续抵达建康。而凤子松和二陆正如崔玄寂所料,既不敢动手,也不敢继续等太久,在官军的可疑调动的刺激下,延宕几日,果然在六月底就发了檄文造了反。军队真正的调动早已完成,凤子桓令官军先围住,不着急剿灭,反正朝廷有相当的优势,大可按兵不动,给叛军增加压力;然后自己要了一篇陆瑁写得檄文来看。让崔玄寂读,殊不过瘾,自己拿来一念,笑叹失望。
“朕原以为他能写出什么璀璨文章,结果不过如此,连骂朕的话,也没有什么新意!说朕不顾华夷之辨,迎娶胡族妻子,忘记克复中原之志等等,不过与他在宫门外骂的一样!辞藻固然华丽,华丽得近乎艳丽了,可是内容没什么新意,有什么意思!亏他还觉得自己一篇檄文能掀起多大波澜!”
凤子桓言语固然幽默,崔玄寂却看见她把檄文用力扔了出去——可见她嘴上再装作不在意,心里还是生气的。
“陛下,陆家在建康的人口已经在台城外跪了四天了。”
“继续跪着。”凤子桓不容置疑地说。
凤子松造反的消息和檄文是一起传到建康来的,凤子桓当日立刻改了主意,让崔玄寂不要着急去围住陆府,注意暗中观察就是。果然当日下午陆瑁的老父陆靖就带着一家老小走出陆府,穿着麻布衣服,到台城跪着待罪。陆靖惯是如此,凤子桓上次不许他带着一大家子待罪,是不希望他借机把事情闹大来博取同情;这次则让他待罪,是吃定了他理亏。一开始陆靖跪在那里,虽然腰板没挺直,依崔玄寂看来,面色却不见颓唐恐惧。回去报告给凤子桓,凤子桓冷笑道老贼素来如此,他要是惶恐,那就是陆瑁从未知会他,自己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他现在丝毫不惶恐,那就是串通一气,这样子无非做做姿态。
“朕倒要看他,过几天是什么样子!”
果然,到第三天早上,发现皇帝对他丝毫不理睬、建康城内也一片安静祥和气息的陆靖变了样子。但是姿态摆了,起身离去是不可能的,待罪真成了待罪了。前两日还有顾孙两家的人轮流前来送水送食,现在见风向变了,谁也不来了。建康七月,天气何其闷热,一家老小,除了他之外尚有妇孺,如今更是纷纷倒下。崔玄寂见了,虽然对陆靖这种要挟皇权的忤逆做法感到可鄙,但又可怜无辜妇孺。她想说不然就放了这些妇孺,让陆靖自己跪着,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议,但是这话刚一出口,凤子桓立刻拒绝。
“让那些晕倒的直接抬回家里去医治,不倒就别走。至于陆靖,子不教父之过,让他跪着,待罪就待罪,起来是觉得自己无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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